第74章

暴雨过后的江南更添柔意,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有着一滩一滩的水渍,滑滑的,亮亮的,像细细地涂上了一层油,姑娘们轻提裙摆走在路上,说说笑笑,偶尔折一只路边不知名的小花插在发间,尽情享受着这雨后的凉爽。

荣家宅院的书房之中,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闭眼靠在太师椅背上,两只手搭在腹前,大拇指来回揉捻着,似在思索什么事情,“吱咛”一声,门从外面推开了,荣三郎走进屋内,轻声喊了一声:“父亲。”

这个男人睁开眼来,他的眼珠很黑,看人时自带一股威压之势,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让人不敢小觑,这就是荣家家主荣长安,当今太后的哥哥。

容三郎作揖:“父亲,京城传来消息,怕是不大好了。”

“呵”,荣长安嘲讽一笑,心道终是到这个时候了,他前段时日倒是察觉到沈清的套路了,只是终究是晚了,此时不无感慨道:“活了一辈子了,没想到临了临了毁到一宵小身上。”

容三郎脸上带出一份不赞同:“父亲,这次不是毁在沈清身上,是京里那位要动我们了,沈清不过一把刀而已。”

“为父也知道啊”,荣长安长长叹出一口气:“先皇时候,你姑母虽贵为皇后,但无宠无子,也就跟当初的四皇子关系不错,可我也没想到四皇子有天子的命数啊,后来他登基了,我还觉得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人家第一个就是对付咱们,皇家的人可真够无情的。”

荣三郎上前两步,脸上带出一份焦急来:“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都被沈清骗了,原以为他不过是个穷酸书生,靠着股书生意气就想来拿捏咱们,没想到背地里下手又快又狠,咱如今得想个法子啊。”

“想什么法子”,荣长安眼皮一掀,目光幽暗:“京里那位要这江南的钱,更要这江南的权,我们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掉我们他不安心,我们除了受着还能怎样,左不过是趁着还有时间逃出去几个罢了。”

“父亲的意思是?”荣三郎心里一惊。

荣长安笑起来,只是笑意分外苦涩:“朝廷有更替,世家有兴衰,只要人还在,兴盛起来就不是没有可能,我是走不了了,你走吧”,荣长安看向面前的儿子:“三郎,你大哥二哥不成器,我也不指望着他们,你带着几个小的走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荣家的家主了,现在走还能带点东西,再晚了就只得仓皇奔逃了。”

容三郎的心狠狠揪起来,带着丝哽咽:“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了,荣长安摇摇头:“从账本到皇上手中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手中有了证据,巴不得立即跟我们清算呢,不过你也不要担心,这事终究要到京里解决的,有你姑妈在,还有方家牵扯其中,我的命还是能保得住的,皇上也不想落一个不孝的名声。”

荣三郎的眼中现出浓浓的悲哀,后又转化为狠厉:“我不甘心,我要杀了那个姓沈的。”

荣长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你可以去试试,不过他肯定已有所防范,你倒是可以做另一件事,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还能把这潭水搅的更浑些。”

荣三郎是聪慧之人,一想就明白了:“在方天赐身上动手脚吗?”

荣长安用手拭一下窗檐上的水滴,只觉得指尖丝丝凉意:“方家可是皇上真正的舅家,方家这个宝贝疙瘩若是在沈清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方家就会跟沈清死磕上的,他不是效忠皇上嘛,就让他看看皇上会怎么对他吧。”

“儿子明白了”,荣三郎退出去了,荣长安看着窗外海桐叶上残留的水泽,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有着细碎的光,只是,还能停留多长时间呢?

……

还是街道深处那个宅子,沈清正靠在竹席上看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进来了,这是傅修派到沈清跟前的侍卫首领,名叫高亭,高亭对着沈清道:“大人,这几天有好几波人前往清风小筑刺杀与你,不过都被我们擒住了,那些人怎么办?”

“你先压着吧,等到江南这边肃清了再交给衙门”,沈清抬起头问道:“有人受伤吗?那个替身还好吗?”

这里沈清所说的替身是高亭特意为他准备的,样貌身材有六七分像,就防着那边要搞刺杀,这几天终是用上了。

“受了一点小伤,无碍。”

“那就好”,沈清站起身来:“方天赐那边呢?”

“按照您的吩咐,派了好几个好手看着,绝对没有问题”,高亭对此倒是信心满满。

沈清还是再次叮嘱:“一定要看好他,防着有人下黑手,咱这次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可别这上头出了岔子,回京不好交代。”

“属下明白”,高亭转身就要走,却听到沈清又低声加了一句:“提防着宁简。”

高亭顿了一顿,揖个手就走了。

傅修的决断很快,没几天就传来圣旨,让沈清全权代理江南事务,对贪贿受贿的违法乱纪之人严加清查,绝不姑息,最后全部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处理。

沈清得了这道旨意,就开始带着官兵在江南抓人抄家,他深知此次来江南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收银子,因此重要的账簿都拿箱子装好了,众位大人家里的古董古画什么的也收拾妥当,他还翻出了几个藏东西的隐秘之处来,什么地窖啊,暗室一类的,沈清带着人进去转一圈,深觉这次长见识了。

不仅如此,查抄东西的官兵出来了也要脱光衣服再验一遍,以防他们私拿,几天家抄下来,沈清在江南的名声如雷贯耳,那些官员们都恨不得咬死他,想得这哪是读书人啊,明明就是那敲骨吸髓的小鬼。

等到沈清查抄荣家之时,荣长安倒是很有风范地等着,他静静地看着曾经花团锦簇的园子变得混乱,变得凄凉,神色依然镇定,只是在被押走之时对着沈清凉凉地说了一句:“我今日送沈大人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荣长安说完就走了,沈清眼睛一闪,就当没听见,查抄完了和程景一起离开,刚走到门口,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半大孩子,拿着刀对着程景就捅过来了,程景突然遇到这种情况也觉意外,但到底是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巡城兵,反应极快,一个扭腰就避过去了,周围人都凑过来看热闹,此地乱哄哄的,都看着那已经被官兵抓起来的孩子,正在这里,突然一人如一道残影一般跃到沈清背后,一道明亮闪出,沈清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身子刚错开一点,那刀已捅了进来,幸好偏了一点点,但也捅到了沈清的后腰之处,大半刀身都没进去,血液迸溅出来,溅了那贼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