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死生】月光明

颁玉坐在山崖上,一壶酒喝光,冥界的大门缓缓开启,骨阶一节节延伸至她的脚下,一身血红仙衣的衔苍拾阶而上,未至身前,就先冲颁玉笑。

颁玉举起还剩一个底儿的酒壶,道:“辛苦了,繁星之界可处理稳妥了?”

“那些百年前受无妄之灾的千万民众,那些死在魔界的苦难百姓,都已重书妥当。”衔苍轻声说道,“我并未设命格限制,这是我给他们的补偿,这些魂魄转生后,都会成为人界栋梁,三百六十大道,无数英才卓越,将从他们之中诞生。”

颁玉抓住了他飘扬的红衣一角,夹在手指中,仰头看向衔苍。多日不见太阳,他玉白的脸上鬼气森森,眉目更是幽黑,郁着化不开的浓艳。

察觉到她的目光,衔苍唇边化开一抹微笑,柔声道:“回家吧?”

他说的家,指的是神界。

现在人魔妖正是大繁衍期,已经没有多少幽静的地方给他们惬意恩爱用了。

颁玉略觉惊讶:“你不问儿子?”

衔苍语气沧桑道:“他自己大了,腿长在他身上,爱去哪去哪吧。”

这天下,还有能威胁到辞吾的危险吗?

衔苍补充:“我已经完成了我要做的,从此以后,心不必牵挂他了。”

他将全心全意,只惦念着颁玉。

衔苍说了这些话后,牵着颁玉的手,慢悠悠飞向九天,至仙界,化龙。

颁玉骑着龙,抚摸着他的龙角。

衔苍的眼睛竖瞳乍缩,闪过一瞬的烈烈魔息。

“你……莫要急切。”衔苍开口,略带丝羞涩地说。

颁玉:“了不起,明明是你自己萌生了情邪之心,却要将这过错推给我。”

衔苍沉默半晌,承认:“罢,愿同我重温旧梦吗?”

“你指哪个旧梦?”颁玉笑问。

衔苍龙鳞开合之后,闷声道:“你总共能有多少旧梦?”何故说的跟风流旧梦太多,不记得与他是哪一个似的。

颁玉哈哈大笑,指着星阶:“那就让我们把从前未曾做未敢做的事,再续下去。”

天与神生机盎然,乃是好事,天神生机相缠时,天地之间流动的新气象,就更利繁衍,无论人魔还是妖,相合的姻缘也比从前旺许多,夫妻也多和睦。

人间的喜事,要扎堆成了。

此时的辞吾正在华京新修好的宫殿内,新帝捏着袖摆,问他是否能将龙画在她身后的宫墙上。

“要画的威武些!”辞吾如此说道。

于是能工巧匠们进宫了,抹去了凤凰,重新画起了龙。

辞吾因好奇,就留了一阵时日,眼见着威武的金龙渐渐画成,只剩刷色。

给龙尾巴和游云涂色的,是辞吾见过的。

他见眼前拿着画板,衣服上五颜六色,沉迷色彩的姑娘很是眼熟,又嗅了嗅味道,终于确定就是她。

“啊,那个要偷命的丞相小姐,江秀丽。”

秀丽从涂色中醒过神,转头望向辞吾,懵了片刻,她道:“是神君……”

她连忙擦了手,拉起裙摆,躬身一礼:“民女江秀丽,见过神君。今日能见真龙,实属秀丽三生有幸。神君……当年之事,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是我错了,我不会再想偷命之事。”

“现在……”辞吾看向她,“你自己的命,可喜欢?”

江秀丽咬着唇使劲点头,一双眼睛里尽是笑意:“我很知足,也很欣喜。我和爹亲娘亲靠着自己的双手讨生活,我们为这人间做了许多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负良心……我别无所求。”

辞吾的目光看向了她的手。

当年花街巷中,江秀丽来颁玉的卦桌前求卦,那时,他就盯着江秀丽的手瞧。

“怪不得我当时会注意到手。”辞吾如今成神,也能看清一些因果,“原来是这双手中蕴有无数生机……”

他又望向这面宫墙上的龙,秀丽涂得仔细,经她手上过的颜色,的确精细生动。

“原来如此。”辞吾点头后,又换上一副笑容,“多年未见,你在这人间世,过得不错。我看你画功,将来必定得大成。”

“……只是师父抬举,让我到这里来刷第三层颜色罢了。”江秀丽的性格也温婉了不少,一个劲地摆手,谦虚说自己并无什么大才,不过是跟在师父身后学画罢了。

辞吾蹲在宫墙上头,笑眯眯看着她,见她眉心盈着红光,笑道:“恭喜,恭喜。”

一个恭喜,是恭喜她在乱世,一步一步,活出了自己的命,走出了自己的路。

另一个恭喜,是她……好事将近,姻缘将成。

一个年轻男人拎着饭碗走来,他腰上盘着一圈修造大墙的工具,想来是个泥瓦工。

“阿丽。”年轻男人说,“我爹让你歇一歇,喝口水,吃点东西。”

江秀丽脸如树上挂着的红灯笼,欢快跑过去,接过水碗,大口喝干,那年轻男子拽起衣袖给她抹嘴。

“师父刚刚过来看了,可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不满意?”她担忧地问。

“不,是你画得好,我爹无可挑剔。”

“你又说这些话哄我。”

“是真的。”年轻男子说,“皇上要盘龙戏珠的图样,我爹说了,要你来执笔。”

江秀丽愣了好久,使劲摆着手,说自己不行,年轻男子捧着她的脸说道:“秀丽,你是我爹最得意的学生,这是爹专门给你领的活儿!秀丽……信我,我爹看人从不出错!你将来,会像这金色一样,在皇上面前闪耀!爹说了,若是家里能出大启第一位宫廷女画师,他就是死了,也能一路笑到冥土去!”

江秀丽忙去捂他的嘴:“休要胡说!”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辞吾,再一转头,宫墙上空荡荡的,辞吾神君早已消失不见。

辞吾走在街上,身上熠熠发光,他愣了一愣,伸手朝墙角撒了一把种子,果然生长极快。

辞吾望天,笑得很是奇怪:“爹亲娘亲,真真是亲亲我我,我我亲亲。”

生机流动如此旺盛,不是他二人天神相合,琴瑟和鸣,还能是什么?

野花围着墙绕了一圈,引着辞吾到了一间书院。

他见书院内充盈的女子气息,惊奇了一瞬,又收起惊讶,笑道:“我在惊讶什么。”

这是新的开始,人间的女孩子,自然也能读书识字。

读书声传来,很是简单的诗词道理,像是少儿开蒙,书院敞开着大门,像是故意给人看的一般,吸引了许多围观的过客。

指指点点的少了,甚至有许多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被半大的兄长牵着手跑来,挤不进门口的人群,就趴在书院的墙上看,机灵的还会学着摇头晃脑背几句。

辞吾走过去,默默伸开手。

果然,一个顽皮的小姑娘从墙头上翻落下来,恰巧砸进了辞吾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