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将青鸾赶出去后,盛卿卿才敢在独自一个人的院子里稍稍将情绪泄露出来稍许。

一会儿还要去孟大夫人院里,她不能将眼睛哭肿,会叫人发现。

比起委屈来,更多的是愤怒和孤单。

家人的忌日很快接连着就要到了,原本就是盛卿卿兴致不高的日子,更何况前不久她才刚知道家人可能都是枉死,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想念起家人的陪伴来。

父亲和母亲纵然最爱的是彼此,但也不曾苛责忽视过几个孩子,母亲更是因为体弱多病而对盛卿卿诸多歉意。

兄长是家中唯一能让她撒娇的人,弟妹则全心全意依赖着她。

纵然生活并不富裕,可对盛卿卿来说没有更好的一家人了。

——为保家卫国牺牲了的父兄、或因他人的私欲阴谋而死了的母亲弟妹被人当着面地侮辱,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

魏二的话就像是火上浇油,原本盛卿卿便这几日心中想得多,火苗被他几句不知轻重的话瞬间撩得三丈高。

看来以后是很难再利用这位了。

盛卿卿抽抽鼻子,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

哭得差不多了,她将泪意收了回去,低头往石盆里照了眼,眼睛倒没太肿,只眼角鼻子都是红的,冷敷一会儿便能见人了。

想到这里,盛卿卿站了起来。

紧接着,她才蹲了一小会儿的腿一麻,险些栽倒到石盆里去和锦鲤作伴。

——如果不是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捞住又扶稳了的话。

盛卿卿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去,见到孟珩的脸,又飞快转了回去,胡乱抹了把脸,才挂起笑容回头,带着鼻音道,“珩哥哥。”

孟珩也没想到盛卿卿哭竟也吝啬地只哭这么一小会,和在八仙楼里似的,好像那笑就生在了她脸上似的,若是一时半会不在,她便无所适从。

孟珩还真当她与自己梦里有所不同,骨子里坚强得很,今日却突然福至心灵地生出一种不同的感悟。

或许盛卿卿只不过一直在勉强自己,从而成了一种习惯。

就好像盔甲一开始穿在身上时沉重又闷热,可征战几年,很快也就习惯了。

“珩哥哥先去大舅母那儿吧,我一会儿就来。”盛卿卿说着便要抽手,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来汴京城就哭了这么两次,还都只叫孟珩看见了,怎一个羞窘了得。

孟珩这次却没像八仙楼时一样干脆放手,他不能再被盛卿卿骗过去第二次了。

“装成没事人的样子,这张脸说服不了我。”他说。

盛卿卿抿直了嘴唇,还没来得及全部塞进肚子里的五味陈杂又有点往外冒的趋势,只得用力咬了咬嘴唇才将其按捺住,“没装,只是想起了家人,一时有些感怀……”

“他们还在世时,你也是这么对自己的?”孟珩问。

“没有勉强。”盛卿卿叹了口气,她看了孟珩一眼,转身往屋里走,道,“我洗把脸。”

孟珩突然道,“魏二的话我听见了。”

盛卿卿停了脚步,她偏头看了眼孟珩,心中突生一股焦躁,让她想要从这人面前快些逃走。

孟珩是第一次用这种了然的眼神看她,好似已经通过她红肿的双眼一路看进内心里了似的。

而从前的孟珩望着她时,却始终有些雾里看花的不真切。

盛卿卿向来擅长在别人面前伪装,对着谁都温温柔柔不慌不忙,从前唯独盛明安一个人是例外。

“你明明很气,”孟珩顿了顿,“心里有委屈。”

盛卿卿不说话,她盯着孟珩看了两眼,纷杂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得出一个结论:他想激怒我。

于是她转身就往回走,脚步飞快,几乎是落荒而逃,想要赶紧甩开孟珩。

但孟珩的声音却没这么容易就被扔下,“谁教你这样装作没事,勉强自己就能扛过去的?”

盛卿卿猛地站住了脚,她转回头去怒视孟珩,“没人教我,我就是在勉强又如何?”

话一出口的瞬间,就如同洪水冲破闸门,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止不住了。

“我从六岁开始就知道不能再撒娇了!”盛卿卿瞪着孟珩,“——哪怕勉强,那从头到尾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孟珩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有点儿被盛卿卿镇住了。

他明明是看盛卿卿憋得厉害,使计想叫她干脆哭一场,谁知道却头一次把她给惹生气了。

孟珩脑子里一时又转过一大串弥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前一瞬还怒气冲冲的盛卿卿眨了眨眼,晶莹的泪珠就从眼眶里冲出来了。

她也没去抹,用通红的双眸恶狠狠瞪了孟珩最后一眼,这次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里。

孟珩心里咯噔了一下,那眼泪简直直接淌到他心上,又苦又涩。

从旁人对盛卿卿的只字片语中,孟珩难以拼凑出盛卿卿的童年,更无从得知她如何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可他知道这会儿要是放任盛卿卿走进去“洗把脸”再出来,她又会恢复笑盈盈的模样,说不定还会甜甜地向他道一声歉说自己方才失礼了,请他见谅。

孟珩怎么敢等,他在屋外踟蹰了最多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就果断举步追了进去。

盛卿卿的步子哪有他快,还没走到内屋就听见了孟珩追上来的脚步声。

孟珩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抢先喊了她的名字,“盛卿卿。”

盛卿卿到了嘴边的轻斥都被他三个字给堵了回去。

她恍惚想,孟珩这是第二次当面喊她的名字。第一次见面时,他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咬碎泄愤;这一次,他却把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念得好似心头徘徊了十年的梦里心上人一样缱绻热烈又急切。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孟珩。

盛卿卿也做不到。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短短三个字间便过于外露,孟珩停顿了片刻,立刻重新念了第二次。

这一回他很收敛,语气听起来便也相当克制,“盛卿卿。”

盛卿卿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

孟珩干脆地低了头,“是我不好。”

盛卿卿:“……”她原本脑子里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都被孟珩这一句利落的认错给堵了回去。

没人比盛卿卿更知道伸手打人笑脸有多难了,她天天都是这么对别人的。

她不自觉地撇了一下嘴——动作十分细微——而后走到桌边将冷却的茶水仰头喝了,才道,“我也有不好,方才说话太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的不是刚才。”孟珩慢吞吞往盛卿卿靠近一步,又一步,接着又弯腰将凳子拖了出来,道,“你坐下听我说。”

盛卿卿抿了嘴唇看他,水汪汪的眼底乍一看似乎还蕴着泪水。

但她到底还是没辜负孟大将军亲手搬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