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祖母

事情原是相当简单。

王氏和佟姨娘相约去山寺进香,祈祷为府里多添一位小公子,两人一路上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王氏自个儿立下豪言壮语要照顾佟氏的胎,哪怕心中微有些不情愿,面上仍照拂得无微不至,而佟姨娘也不似从前那般拿大,待王氏更如亲姊姊一般,府里人都说从未见过这样妻妾和睦的景象。

回去之后,佟姨娘为表感谢,还带了亲手绣的物件去王氏房中致礼,两人原本聊得其乐融融,后来却听到一声惨叫,丫鬟仆妇们匆忙赶去时,只见佟姨娘已晕厥在地,裙子上汪了一大摊血。

林若秋蹙眉打断进宝,“什么话非得关起门来说?”

还把伺候的小人都给屏退了,王氏这事办得也忒糊涂,这不明摆着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么?

进宝望她一眼,讪讪道:“说是佟氏愿效仿娥皇女英,又有些私房间的密语倾诉,王夫人这才心动……”

他这趟是悄悄出的宫,亦知晓林若秋不愿声张,加之永昌伯府出事之后守卫颇严,进宝花了重金贿赂才打探到这些消息。

所谓私房密语,自然指的床笫之间讨好男人的招数——林若秋至今尚未清楚佟姨娘的来路,但据说与勾栏妓子之流有些牵扯,想来功夫理应不差,无怪乎林耿当年对其一见倾心,当即辟为外室。

或许佟姨娘的本领是真的,可王氏会相信这种话也实实令人无语,她怎会甘心情愿地与佟姨娘分享同一个丈夫,又或者以为佟姨娘从此改过迁善、本本分分地将林耿让给她?

无论佟姨娘使用了何种迷惑性的说辞,王氏的轻信都叫人不可思议。

林若秋眉头越拧越紧,“父亲的意思呢?”

“证据确凿,林大人自然雷霆大怒,只因建安王家在当地亦称望族,还未来得及发落。”进宝不安的抬头,“娘娘,林大人该不会出妻吧?”

若这么一来,等于定下了王氏谋害子嗣的罪名,林主子身为王夫人教养长大的女儿,只怕亦难辞其咎。

林若秋却冷静摇头,“不会。”

林耿虽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极爱惜名声,断不肯因家中琐事落得同僚话柄,想来王氏最坏的结局无非是送去家庙;况且,以佟姨娘的手段,必定不会在明面上落井下石,反而会柔柔弱弱的向林耿哀求,为王氏说好话——既可表示自己宽宏大量,再则,以她的身份自然扶不了正,与其等林耿另娶一位厉害的夫人,还不如留着王氏这个名存实亡的主母,反而容易拿捏。

林若秋思忖了一会儿,吩咐道:“务必得仔细留意府中的一举一动,稍有异状,即刻向本宫汇报。”

进宝答应下来,又担忧的看着她,“娘娘可别气坏了身子,保养龙嗣才最要紧。”

“放心,本宫明白。”林若秋此时已恢复平静。

既然林耿不愿声张,那便还有法子可想。若王氏真被送去家庙,林若秋一方面遣人照顾,免得因忧思生出病来,另一方面则细细查访,倘王氏真被冤枉,必然有迹可循——凭心而言,她倒希望王氏能吃点苦头,有些事是非得亲自痛过才能明白的。

家中不宁,林若秋自然没心情接驾,楚镇过来用膳的时候,林若秋连筷子都摆错了,又有几回误夹了楚镇碗中的菜色,仿佛没长眼睛一般。

楚镇笑道:“怎么馋成这样,朕也没说不叫你吃。”

因将那碟清炒虾仁悉数倒进了林若秋碗里。

林若秋:……

她只得默默道谢,今晚上怕是又得多吃两碗饭了。

楚镇似看出她情绪不对,将掌心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温声道:“有何烦心之事,不妨说与朕听。”

林若秋从他眼中看出鼓励的意味,可她仍是摇了摇头,这种话怎么能叫皇帝知道?一则清官难断家务事,说了也是无用;二则,皇帝见多了后宫纷争,只怕真会以为是王氏做下的,当然看在林若秋的份上他仍会护庇王氏,但那样事情的性质就变味了。

林若秋要的是公道,而非护短,更不愿与楚镇产生三观上的分歧。尽管在此之前,这种分歧已多次显露苗头。

见她执意守口如瓶,楚镇眼中滑过一丝失望,默默地收回那只手去。

林若秋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举动造成伤害,可她自己的事都翻不过来,又哪有工夫照顾皇帝那点微妙的小心思——可见谈恋爱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人活一生,就免不了为世情规矩所桎梏,想永远逍遥快活是不可能的。

楚镇潦草的用了顿晚膳,便径自回太和殿去,并未留在琼华殿歇宿。林若秋虽有点失宠的担忧,可眼下管不了其他,还是等解决了林家的事再说吧,到那时,她或许会挤出笑脸去哄哄楚镇——老天爷,她怎么好似养了三个孩子?难怪总说男人的心理年龄跟不上生理年龄哩。

林若夏虽被她看守起来,却并未就此死心,有几回还想偷了她殿里的令牌溜出宫去,好在红柳等人发现得早,并未令其得逞。每当这时,林若秋就会毫不客气的赏她一耳光——她发觉自己老早就有类似的念头,在家中就如此,只是碍于孝悌的名义与林父的偏爱才不得不容让,可琼华殿是她的地盘,她何必束手束脚?

林若夏被打之后起初还会尖声指责她,后来见她冰冷着脸毫无表情,加之皇帝又从未过问——说也奇怪,有几回她明明看见皇帝的仪仗停在门外,殿中却毫无动静,似乎皇帝就这样眼睁睁的任她欺负。一想到此,林若夏的心就冰冷了大截,她以为自己与林若秋容貌相似,皇帝多少会有几分爱屋及乌之意,谁知却是这样的冷待,难道她千辛万苦进宫一遭,换来的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不过在那之后,林若夏就老实多了。大抵知晓无人能为自己声张正义,她越闹,下场只会越发悲惨——不过在家中或许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林若夏想起来前母亲闪烁的眼光,大致猜出几分内情,看来王氏这回真是要遭殃了。这样正好,她可不想自己的婚事将来拿捏在王氏手里。

林若夏庆幸之余,这厢林若秋却有了新的进展,进宝满面欢喜告诉她的时候,林若秋几乎还不能相信,“你说什么,真凶找到了?”

一旁的绿柳亦拉着他追问不休。

进宝卖了会儿关子,方才朝绿柳挤了挤眼,得意说道:“哪来的什么真凶,不过是佟姨娘自个儿唱了一出戏罢了,哄得大伙儿团团转呢。”

原来佟氏根本就没有身孕,这意外分明是自导自演的,她买通了城中一位相熟的大夫,开了些暂缓癸水的药物,假称有了喜信,后又在衣囊里藏了个装满马血的猪尿泡,故意装作与王夫人起了争执,这才有那一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