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纪焕对镇国公府全然没什么好感,却还是命人厚葬了陈申,他出殡入土那日,纪焕和陈鸾站在太和殿的玉栏前,天的那头升起一轮橘红的太阳,伴着迎面而来的阵阵清风,不仅没有让人觉得热,反而有些寒凉。

陈鸾被不知从哪刮来的细沙迷了眼,她拿帕子擦了擦,那原本就有些红的眼角经她这样一擦,便又红了一小片。

国公府分明是一个龙潭虎穴,里头住着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哪怕是老太太,在他们的心里,国公府的荣耀与利益为上。

而陈申仅剩的那么一点儿温情,全给了庶出一家,为了他乖巧懂事的庶女,他可以让她入东宫嫁纪萧,因为疼惜他庶女的一片真心情意,他可以在嫡女出嫁次日传信给女婿,让女婿纳庶女为妾。

言行举止,皆如得了失心疯一样。

明明替他挡箭的是嫡妻,想拉他同下地狱的是妾,陈鸾有时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换个角度一想,便也释然了。

他这样不分黑白不念旧情的男人,只配与工于心计害人害己的康姨娘在一起,生是这样,死也是这样。

她只要想起母亲的死,便觉得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那滋味难受极了。

纪焕温热的指腹揉揉她蹙起的眉,声如寒泉过涧,与这清风日朗的天融为一体,“镇国公留下的信,鸾鸾可看过了?”

陈鸾嘴角动了动,神情如冰雪一样冷漠:“看了,烧了。”

想到这里,她眯了眯眼,语速有些快地道:“母亲因他而死,这么多年芙蓉院荒芜,他从未踏进去瞧过一眼,每年母亲祭日,他饮酒作乐提也不提一句,现下觉着性命堪忧了便留下一纸书信,一但遭遇不测,想与母亲合葬,这可能吗?”

此时想合葬了,有用吗?来得及吗?

若是他从一而终,一错到底也就罢了,这会反悔了,想与嫡妻合葬,苏媛九泉下有知,只怕也是被膈应得不行。

这样的荒唐事,陈鸾也就当笑话一样的看,看过之后便烧了那信纸,免得自个看一次难受一次。

大燕民间素有传言,死后同葬者,百年之后可再续前缘,恩爱一世,苏媛这辈子错付于人,死于非命,若是再来一次,哪怕仅仅只是传言,陈鸾也是无法接受的。

陈申既然怕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底长眠,陈鸾便让他与康姨娘葬在了一起,这样他们两个,连同着康姨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岂不最好?

不知怎的,直到这个时候,陈鸾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狠狠地落了下来,前世的因果,仇恶都悄然泯灭,她再也不用去恨谁了。

小姑娘站在台阶之上,身形纤细,虽然较之以往丰腴了些,不过瞧着仍是一副要随风而上的模样,芙蓉色的袖口上绣着一只盘旋的彩凤,金银勾丝,风情别样。

纪焕幽暗的眼底柔光乍现,牵过她的手转身,声音温和:“早间接到暗报,赵谦已被擒住,鸾鸾可要随我一同前去问审?”

这些日子赵谦闹出来的都不是小事,惹得京都世家官员惶恐不满,如今终将罪魁祸首缉拿归案,又牵扯到十多年前的旧案,纪焕自然是要亲自过问的。

陈鸾早先也听着了风声,就算是为了老太太和苏媛,她也要去看看,将当年之事问个明白。

“臣妾的母亲,祖母,镇国公府一脉皆丧在他的手中,臣妾自然是要去的。”

纪焕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对后边伺候的宫女道:“天牢阴冷,皇后畏寒,到时多拿件外衣,都仔细伺候着。”

流月与葡萄对视一眼,皆笑着应下。

帝王这般恩宠,事事都替主子着想,她们这些伺候的自然也跟着脸上有光,说话时腰杆子都比旁人挺直一些。

陈鸾心头微暖,眉眼稍弯,两人走着走着,她手指悄悄缠了上去,冰凉凉的搭在男人的小臂上,纪焕也任她这般孩子气胡闹,向来注重礼节规矩的男人愣是没有觉出半分不妥来。

胡元暗暗咂舌,这皇后没了娘家倚仗,不仅没有失宠的迹象,主子爷倒是越发宠得厉害,如今这明兰宫与养心殿都是皇后一人说了算,主子爷不但不动怒,瞧着还无端欣慰的样儿。

果真年少的情意是谁也无法替代比拟的,就看下月的大选进宫的那些个贵人,有没有那等福气和手段,在主子爷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这后宫,也能跟着热闹热闹了。

午膳是在养心殿用的,陈鸾原本是没有胃口的,可瞧着一大桌子菜,不知怎的,竟有几分馋了,最后足足用了一碗米饭,她这几日都是这样。

所以眼看着一日日胖了起来。

陈鸾看着自个跟前空了的瓷碗,再看看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白净的耳根子红了小半截,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声有些无力地道:“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她食欲不大,胃口不好的时候,见了什么都不想吃,只略用几块糕点,可不就是人比花瘦吗?

纪焕敛目,从胸腔里闷笑几声,在小姑娘恼羞成怒之前附和着道:“吃得着实不多。”

胡元眼观眼心观心上前,笑着道:“娘娘,奴才再给您盛一碗。”

陈鸾气急,在后来流月伺候她更衣的时候还特意束了腰,眉心贴了红色的花钿,身姿窈窕,面若桃花,似画卷中走出的仙人一般,苏嬷嬷这等见惯了美人的都忍不住赞了句:“娘娘身子丰腴些好看,身子养好了再生个皇子,这后宫的地位便稳了。”

本身就已坐在了皇后高位,又有了帝王的宠爱与怜惜,再来一个皇嗣好生培养着,将来得封太子,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比起那些苦熬数十载算计无数才上位的后妃,陈鸾无疑顺风顺水太多了。

陈鸾勾了勾唇,浅笑着道:“嬷嬷说的且还早呢,不着急。”

苏嬷嬷立马正色,踱步到她跟前压着声音提醒道:“娘娘万不可掉以轻心,您可要记得,下月初便要大选,虽只是在京都内选着,可这会进来的人,恰恰是最棘手的。”

她说的是大实话,虽皇上以先帝丧期未满一年为由,推迟了真正大选的时间,但那会为了封后,不得不又下了一道圣旨安抚那些大臣的心,先在京都择适龄女子进宫。

京都是什么地方?基本上官位稍大些的都留在了这里,有了雄厚的家世背景做后盾,有些人一入宫位份便不会低到哪去。

比如那司马家的嫡女,便是首当其冲的劲敌。

大家出身都不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比的就是手段与毒辣的心肠,如何讨男人欢心,如何用自身优势谋得最多的好处。

自然,到最后拼的还是子嗣。

陈鸾青葱一样的手指顿了顿,放下了内务府才送来的夜明珠,脸上神色没怎么变化,眼睑微垂,薄唇轻抿:“嬷嬷说的在理,本宫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