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四十章(第4/10页)

“看到这种在苏黎世警察局中发生的有趣的怪现象,我拒绝了阿维陀尔先生劝我提交新证件的建议,尽管他极其关切,愿意亲自为我领取。我不想满足苏黎世警察局的这个要求,因为它虽然权力极大,还是无力行使国际警察的职权,也因为它的要求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皮埃蒙特的侮辱。

“州长先生,撒丁政府是文明的、自由的政府。它怎能不允许一个六岁的、有病的孩子在皮埃蒙特居住呢?我确实不明白,对苏黎世警察局的这种要求该作何解释——是对我们的奇怪的捉弄,还是对保证金具有特殊的爱好?

“州长先生,我把这事提请您明断,并要求阁下,如再度拒绝,务请费心向我说明原由,因这事过于离奇,又涉及我的切身利益,我认为我没有义务不向全社会公布此事。

“我已再次写信请舒尔特格斯先生汇交此款,并可大胆向您保证,不论是我的母亲,是我,还是我被怀疑的孩子,在遭到警察局的一切刁难之后,都决不会再存丝毫重回苏黎世的奢望。在这方面已毫无危险可言。

1850年9月9日于尼斯”

不言而喻,这以后,苏黎世警察局尽管具有统治全世界的野心,还是发还了保证金……

……除了加入瑞士国籍,我不想在欧洲任何国家,包括英国在内,取得国籍。主动归顺任何国王,作他的臣民,都是我所不乐意的。我离开一个坏老爷,不是为了投靠一个好老爷,而是要摆脱奴役地位,成为自由的耕耘者。因此只有两个国家供我选择:美国和瑞士。

我非常尊重美国,我相信它有远大的前途,知道它今天已比过去加倍接近欧洲,但是美国的生活令我厌恶。很可能,那些倔强的、粗犷的、严峻的气质在那儿形成另一种性格。美国还没有定型,还没有建成,工人和技术人员穿着日常的工作服,正在那儿扛木材,抬石块,有的锯,有的砍,有的钉,忙忙碌碌……为什么外国人要住进这幢还没建成的屋子呢?

除此以外,正如加里波第说的,美国是一个使人“忘记祖国的国家”,那么让那些对祖国失去了信心的人投奔那儿吧,他们应该离开自己的墓园。但是对我说来却正好相反,随着我对拉丁-日耳曼的欧洲失去一切希望,我对俄国的信心重又恢复了——当然,在尼古拉死前回国,那是荒谬的。

这样,我只剩了一条路:与海尔维第联盟25的自由人士联结在一起。

法齐在1849年已答应让我在日内瓦取得国籍,但一直拖延没办,也许他不愿由于我的入籍使他州内又多出一个社会主义者。这叫我厌恶。我不得不度过这一段困难时期,最后几堵墙壁已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在我的头上,危机一触即发……卡尔·福格特26建议我为加入国籍的事写信给尤·沙勒27,他当时是弗里堡州州长和当地激进派的领袖。

但提到福格特,首先得谈谈他是何许人。

在德国单调、狭隘、宁静的生活之流中,有时像对它的补偿似的,会出现一些茁壮刚强的家庭,它们充满生机、毅力和才华。那些天资聪颖的人一代接一代诞生,他们人数极多,连绵不断地保持着发达的智慧和体魄。当你在一条偏僻阴暗的小巷中,看到一幢并不显眼的、建筑古老的房子时,你很难想象,一百多年来,有多少年轻人从它磨光的台阶上下来,肩上挂着背包,包里装着用头发和攀折的花朵制作的各种纪念品,那些由母亲和姐妹含着泪水赠予他们、祝他们一路平安的礼物……走进了世界,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科学上出人头地,成为著名的医生、自然科学家或文学家。他们离开后,那幢瓦顶的小房子里又会出现新一代的大学生,准备挺起胸膛,在茫茫的未来中为自己开辟一条道路。

尽管这里什么也没有,但是有值得继承的范例和血统。每个人一开始就知道,到了一定的时候,老奶奶就会送他走下石台阶——这位老奶奶曾亲手把三代人接到世上,在小木盆中给他们洗澡,然后满怀希望地送走他们;他知道,高傲的老奶奶也对他充满信心,相信他会有所成就……一定会有所成就!

有时,过了许多年,这一切分散在各地的人会团聚在老房子里,他们老了,但他们是挂在小客厅中的那些画像的本人,尽管在画像中他们还戴着大学生的制帽,裹在大髦里,被画师以伦勃朗的笔法渲染得栩栩如生。这时屋子里变得热热闹闹,两代人彼此见了面,相聚一堂……然后又各自回转工作岗位。当然,这种会面总会使哪一个对另一个产生持久不衰的好感,当然,在这种场合,感伤、眼泪、意外的馈赠、甜甜的果浆馅饼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小小的涟漪在现实生活的诗歌面前会逐渐平息,那是充满活力和行动的诗歌,在贵族阶级退化的病态的孩子中间已很难见到,在必须严格按照自己的收支账目生育相应数量孩子的资产阶级中,更是难以见到了。

这种具有古日耳曼风味的家庭是令人神往的,福格特便出身于这样一个家庭。

福格特的父亲是伯尔尼一位非常卓越的医学教授;母亲出身于福伦家族,这是个独特的家族,在瑞士日耳曼家庭中曾名噪一时。福伦家的人在土根邦德28和大学生协会29时期,在卡尔·桑德30和1817至1818年的政治狂热时期,是青年德意志的领袖人物。福伦家一个人曾因瓦特堡纪念路德的活动被捕入狱,31他确实作了煽动性演说,接着又把耶稣会图书和反动书报,以及专制和天主教权力的一切象征付之一炬。大学生们幻想把他推上统一而不可分割的德意志帝国的皇位。在1849年,他的外孙卡尔·福格特真的当了这个帝国的“代理摄政”32之一。

在福伦家的外孙和伯尔尼教授的儿子的血管里,一定流动着健全的血。要知道,归根结底一切都在于化学成分,在于元素的性质。关于这一点,卡尔·福格特是不会与我争论的。

1851年我路经伯尔尼。一下驿车,我就带着福格特的信去找他父亲了。他在学校里。我见到了他的妻子,一个殷勤、愉快、非常聪明的老太太;她把我作为她儿子的朋友接待,马上带我观看他的画像。她的丈夫最早要六点钟才能回家;我非常想见到他,后来又去了,但他已出门为一个病人会诊。老太太第二次见到我已像个老朋友,带我走进饭厅,要请我喝一杯酒。一张大圆桌占据了屋子的一部分,它是固定在地板上不能移动的;我早已听福格特谈起过这张桌子,因此见到它觉得特别亲切。它的中心部分可以绕着一根轴转动,那上面放着各种食品:咖啡和酒,还有进餐需要的一切,如碟子、芥末、盐等等,因此不必麻烦别人,也不用仆人侍候,每人都可以把需要的东西,如火腿或果酱,转到自己面前。只是不能心不在焉,或者讲得太起劲,否则难免要芥末时却把匙子伸进了糖缸,因为别人可能也在转动桌面。在这个兄弟姐妹不少,又常有熟人和亲戚会集的大家庭中,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时间安排,晚上要一起用餐是不容易的。谁回到家中,想吃什么,就可以坐到桌边,把桌面转向左边,转向右边,自己掌握一切,十分方便。母亲和姐妹们只要在旁照顾一下,吩咐送上这道菜或那道菜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