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三章 伦敦的流亡者(第4/15页)

打过架26,后来曾参加1849年6月13日的抗议活动——由于这件事他不得不秘密离开法国27。像我一样,他也是用摩尔达维亚的护照潜逃到日内瓦的,在那儿他穿着摩尔人的服装上街——大概是为了引人注目。后来他迁居洛桑,有了一批人数不多的崇拜者,这些流亡的法国人把他的俏皮话当作吗哪28,从他的思想中捡取牙慧。他作为瑞士一个州的头面人物,当然不甘心沦落为伦敦某个党派的成员。但是要想作大人物的候补人选,必须拥有自己的党派,于是他的朋友们和崇拜者替他解决了难题——他们从其他党派中独立出来,自称为“伦敦革命公社”。

“革命公社”应该代表民主阵营中最革命的一派,社会主义中的共产主义一派。他们认为自己已随时做好准备,并与“玛丽安娜”29保持了最密切的联系,是丧失信心的国家中布朗基30的最忠实的代表。

阴沉的布朗基,那个迂阔严峻的读书人,革命的理论家,禁欲主义者,被多年的监狱生活弄得形容枯槁的人,现在却以费·皮亚的面目出现在伦敦,变得容光焕发,还给阴暗的思想涂上了一层鲜红的色彩,开始在英国的巴黎公社中逗人发笑了。费·皮亚写信给女王,写信给瓦莱夫斯基31(他被称为“前流亡者”和“前波兰人”),还写信给其他王公贵人,这些信都妙语横生,非常有趣,但他与布朗基有什么共同点,我实在无从明白。一般说来,他的特点在哪里,他与其他人,例如与路易·勃朗,有什么不同,普通的眼睛恐怕很难识别。

对维克多·雨果的泽西派也可以这么说。

维克多·雨果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活动家。他的诗人气质太重,幻想对他的作用太大,使他不可能成为政治家。当然,我这么说毫无贬低他的意思。他既是社会主义艺术家,又歌颂战争的荣誉,共和派的崩溃,中世纪的浪漫主义和白百合花32,既是子爵又是公民,既是奥尔良王朝的贵族院议员,又是12月2日的鼓动家33——这是个五光十色的伟大人物,但不是政党领袖,尽管他对两代人发生了巨大的影响。谁读了《一个死囚的末日》能不对死刑问题加以深思?那具有透纳34风格的鲜明而强烈的、可怕而奇异的色彩,那种社会溃疡、贫穷和堕落的罪恶的画面,谁看了会不产生类似良心谴责的痛苦呢?

二月革命使雨果大吃一惊,他感到奇怪,不能理解,他落后了,犯了许多错误,一直站在反动的立场上,直到反动派超越了他,才使他不能容忍。戏剧审查制度和罗马事件35引起了他的愤怒,他在制宪议会的讲台上发出了响彻整个法国的讲话。36成功和掌声吸引了他,使他越走越远。最后到了1851年12月2日,他完全站起来了。在刺刀和上膛的枪支面前,他号召人民举行起义,冒着被枪杀的危险向政变发出了抗议;到了什么也不能做的时候,他离开了法国。他像一头狂怒的狮子,退到了泽西岛,喘息甫定便向皇帝本人投出了自己的《小拿破仑》,然后又发表了《惩罚集》。不论波拿巴的爪牙们怎么想方设法,要使老诗人与新皇朝妥协,都没有办到。他说:“如果法国的流亡者还有十个人,我仍要与他们在一起;如果剩了三个人,我依然在他们中间,如果只剩了一个人,那么这个流亡者就是我。在法国成为自由的法国以前,我决不回国。”

雨果从泽西岛退往格恩济岛,这在他的朋友和他本人看来,似乎都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其实这次撤退只能获得相反的意义。事情是这样的:费·皮亚写了致维多利亚女王的信(那是在她访问拿破仑法国之后37),在会上朗读了信,又寄往《人》编辑部。在泽西岛出钱发行《人》的是斯文托斯拉夫斯基38,他当时在伦敦。他与费·皮亚来看我,临走时把我叫到一边说,他认识的一位律师告诉他,这封信很可能会使刊物遭到控告,因为泽西岛是殖民地,可是皮亚一定要在《人》上发表。斯文托斯拉夫斯基犹豫不决,想听听我的意见。

“那就不要登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麻烦的是他会以为我害怕了。”

“既然情况是这样,可能损失几千法郎,怎么能叫人不害怕呢?”

“您说得对,我不能这么办,也不应这么办。”

斯文托斯拉夫斯基尽管作出了明智的选择,回到泽西后还是把信发表了。

于是传来了消息:内阁准备采取措施。英国人感到生气,因为皮亚对女王的口气不够尊敬。这些传闻的第一个后果便是皮亚不再住在家里,他怕为了发表一篇文章在英国也会遭到抄家,以致半夜被抓走!其实政府根本不想诉诸法律手段,只是示意泽西岛总督或者他们称作省长的官员采取行动,那位总督便利用殖民地当局享有的非法权力,命令斯文托斯拉夫斯基离开泽西岛。斯文托斯拉夫斯基与十位法国人一起提出了抗议,其中包括雨果。于是泽西岛的“拿破仑警长”便命令所有的抗议者离开该岛。这时他们应该置命令于不顾,继续留在岛上,让警察光临,把他们强行拘捕后驱逐出境,这样就可以把这问题向法庭提出控诉。英国人便是向法国人这么建议的。英国的诉讼费大到荒谬的程度,但是《每日新闻》和其他自由派报纸的发行人,答应为此筹集一笔必要的钱,聘请能够胜任的辩护律师。但法国人不喜欢走法律道路,认为它既麻烦又漫长,结果昂起了高傲的头,离开了泽西岛,还带走了斯文托斯拉夫斯基和泰莱基39。

警察向雨果宣读命令是特别庄严的。一位警官来到他的寓所打算宣读命令时,雨果把自己的儿子们叫来,与他一起坐下,又向警官指指椅子,等大家坐定之后(像俄国的家长出门旅行以前一样),他站起来说道:“警官先生,我们现在是在书写历史的一页。请宣读您的文件吧。”警察本来以为会被赶出大门,不料事情如此轻而易举,雨果当即签了字保证离开,因此警察出门时对法国人的彬彬有礼(甚至请他坐在椅上)还啧啧赞赏。雨果走了,其他人也与他一起离开了泽西岛。他们大多只退到了格恩济岛,只有一部分人去了伦敦。在这件事上他们输了,驱逐出境的命令不折不扣地执行了。40

我们已经说过,真正的派别只有两个,那就是形式的共和主义派和强硬的社会主义派——赖德律-洛兰和路易·勃朗。关于后者还没有谈过,可是在所有的法国流亡者中,他几乎是我最熟悉的人。

不能说路易·勃朗的观点是不确定的,它的各个方面都像用刀凿的一样鲜明。在流亡中,路易·勃朗收集了大量具体材料(在他所关心的方面,即法国第一次革命的研究方面),似乎在潜心进行思考,但实际上他的观点与他写《十年史》和《劳动组织》的时期相比,并未前进一步。沉积和固定在他头脑中的,仍是从年轻时起便激动他的那些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