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旧信选编 (《往事与随想》附录)(第2/11页)

事情是这样的,我现在已决定脱离《祖国纪事》。这心愿早已存在,但我一直想通过巧妙的方式来付诸实现,这是我的幻想,事实证明它不比马尼罗夫先生14的幻想高明多少,只是痴心妄想。现在我看清楚了,这一切都是废话,必须采取更普通更困难的、但也是更实际的措施。但首先是理由,其次才谈得到措施……杂志的定期性工作像吸血鬼一样吮吸着我的生命力。通常一个月中的两个星期,我得拼命地紧张地工作,写得手指麻木,连笔也握不住。另外两个礼拜,我像经历了两周的酒神节刚才清醒,便无所事事地游荡,连小说也懒得读。我的头脑,特别是记忆力衰退了,好像被压在堆积如山的俄国语言文学的垃圾和尘土下了。很清楚,我的健康损坏了。但是我并不厌恶工作,那篇长文《谈科利佐夫的生平和作品》是我在病中写的,我工作得很愉快。有个时候,我几乎在三周中写下了整整一本可以付印的书,这工作对我是甜蜜的,我为此感到愉快,欣慰,心情舒畅。因此,对我有害的、不能忍受的,只是定期的杂志工作,它使我头脑僵化,健康恶化,性情烦躁,何况我本来抑郁不乐,常常要为一些小事生气;但不是例行公事式的工作,却是我所喜爱的,对我有益的。这是第一个,也是首要的原因……

到复活节,我要出版一本大型的不定期丛刊15。陀思妥耶夫斯基给了我一篇小说。屠格涅夫给了我一篇小说和一首长诗。涅克拉索夫给了我一篇诗体幽默作品(《家》,在这方面他是个老手),帕纳耶夫16是一篇小说;这已经有五篇了,第六篇我自己写;我还打算向迈科夫17要一首诗。现在我向你提出,请你给我一篇小说或者一篇真实的故事!18如果除此以外你还能给我点轻松的、幽默的、适合报刊的东西,不论是有关生活、俄罗斯文学或两者兼而有之的东西,我都欢迎!当然,我要的不仅是轻松的作品,因此我也请格拉诺夫斯基写一篇历史文章,只要内容具有普遍兴趣,又以文学笔调出之即可。不论如何,请转告青年教授卡韦林19,他是否可以提供这类文章。他寄给了我他的讲稿的第一部分(我为此对他非常感谢),它写得好极了,它的基本观点是俄国历史具有自己的民族特色,与西欧历史的个性截然不同,这是个天才的见解,他的阐述也引人入胜。如果他能给我一篇文章,根据他的讲稿简单扼要地阐明这个思想,那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了。我自己也预备写一篇文章,谈谈现代诗歌的意义。20这样,我就有了小说,幽默作品,诗歌,以及内容严肃的文章,可以出一本很好的丛刊了。现在谈谈你的小说。你在写《谁之罪》的下篇吗?如果它像上篇那么好,那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哪怕你在写另一部新作,而且写得更好,我也还是宁可看到《谁之罪》的下篇。安年科夫21定于1月8日动身。他在柏林会与库德里亚夫采夫22碰头,也许他也会给我一篇小说。安年科夫可能会寄给我旅途随笔之类的东西。我打算与奥利兴23出版科利佐夫的诗;他负责出版,利润对分,不过这是将来的事,到夏季再说。到复活节我可以完成俄国文学史的第一部分24。只要能度过开头的一段时间,我知道,以后就会好一些;我的工作可以轻松、愉快一些,而收入即使不能增加,至少不致减少。与你握手,并盼立即赐复。

维·别

1846年1月2日于圣彼得堡

(二)

亲爱的赫尔岑,你的立即复信使我无限感谢,这正是我翘首以待的。按照你的想法做吧。但是对你的新小说我恐怕指望不大了。丛刊必须在复活节前出版,时间不多了。现在已准备送审。我们的审查官不多,他们要管的事又太多,因此处理原稿总是拖拖拉拉;可以供你写新小说的时间看来很短,甚至没有。同时,丢下旧的不去完成,另写新的,会把两者都搞坏。

关于博特金25谈西班牙的信,没什么要说的;当然,你们寄来好了。安年科夫在八日走了,带走了我最后的欢乐,以致现在我的生活几乎已没有欢乐可言……

唉,兄弟们,我的健康不妙——很糟!有时各种无聊的念头都会钻进我的头脑,例如,留下妻子和女儿无衣无食,多么可怕等等。在去年秋天得病以前,跟现在相比,我真可算得大力士了。现在我在椅子上转个身都会累得喘不出气。

半年、甚至四个月的出国疗养,也许还能使我渡过危机,安然无恙地活上五六年。26贫穷不是罪恶,可是比罪恶更坏。穷人是不值钱的,他应该学会自己鄙视自己,他像贱民,甚至没有权利得到阳光。杂志的工作和彼得堡的气候葬送了我。

1846年1月14日于圣彼得堡

(三)

你真叫我说不出的高兴,我没有理由再担心丛刊没有你的作品了,因为你把《偷东西的喜鹊》完成了,会及时寄给我。然而我还是难过和惋惜我不能得到《谁之罪》。这样的小说(如果第二部和第三部不比第一部差的话)是难得有的,它将在丛刊中成为压卷之作,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剃掉的络腮胡子》一起赢得读者的赞赏,这是丛刊的出版者不仅在醒时,甚至在梦中也不敢指望的事。好像有个小鬼在用这篇小说逗我,尽管与它分开了,我还是不能忘记它,总在编织一些美梦,如:我重新刊载它的第一部并发表其余部分,以此开始我的丛刊……这样,丛刊赢得的热烈彩声一定会超过(1)小偷,(2)傻瓜,(3)恶棍……27

卡韦林的文章会很好,对此我深信不疑。它的思想(一部分也包括卡韦林阐述这思想的风格)我是知道的,这已足以使我对这篇文章抱有不同寻常的期望了。

然而,不要以为我不重视你的《偷东西的喜鹊》;我相信,它是优美而充满机智的,按照你的风格而言,这也一定是一篇引人入胜的作品;但是在《谁之罪》以后,不论你拿出什么作品,只要是不如它的,你都会成为无辜的罪人。如果我不把作为人的价值看得与你作为作家的价值同样大,或者甚至更大,我也会像波将金在《旅长》上演后对冯维辛说的一样28对你说:“赫尔岑,你可以死了!”但是波将金错了,冯维辛没有死,他还写出了《纨绔子弟》。我不想犯错误,我相信,在《谁之罪》以后,你写的作品仍会使大家不禁要说:“他是对的,他早已应该写小说了!”这是你应得的荣誉,尽管是句笑话,你是当之无愧的。

你写道:“格拉诺夫斯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