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船(第4/5页)

“哎呀,该死,比勒达,”法勒叫嚷道,“你不是想骗这个年轻人吧!他得多拿一点儿。”

“七百七十七分之一。”比勒达再次说道,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完继续喃喃地念书,“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我要给他登记三百分之一,”法勒说,“你听到没有,比勒达!三百分之一的红利,我说。”

比勒达放下手中的书,转过头严肃地对他说:“法勒船长,你有一颗慷慨大度的心;但是你必须要考虑到,你对这艘船的其他股东负有责任——他们很多人都是寡妇和孤儿——如果我们给这个年轻人的劳动报酬过于丰厚,我们可能就是在从那些寡妇和孤儿嘴里抢面包。七百七十七分之一,法勒船长。”

“好你个比勒达!”法勒咆哮道,他腾地站起来,在船舱里吭哧吭哧走来走去,“该死,比勒达船长,如果我过去在这些事情上听从你的建议,我早就要拖着一颗沉甸甸的良心了,重得足以将绕合恩角航行的最大的船压沉的。”

“法勒船长,”比勒达沉稳地说,“你的良心吃水十英寸还是十英寻,我可说不出来;可既然你还是个不知悔改的人,法勒船长,我非常担心,你的良心恐怕已经漏水了;到最后会让你沉底的,一直沉到地狱的火坑里,法勒船长。”

“地狱的火坑!地狱的火坑!你竟敢侮辱我,好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竟敢侮辱我。对人说他一定会下地狱,这是最大的冒犯。又是锚爪,又是火焰的!比勒达,你再对我说一遍,惹起我的肝火来,我会,我会,是的,我会活吞掉一头山羊,连毛带角。到舱外去,你这满口黑话、假模假样的土包子——你马上给我滚出来!”

他咆哮着向比勒达冲过来,但是比勒达以神奇的速度,身子向旁边一滑,及时躲过了他。

负责这艘船的两个大股东之间爆发的可怕争吵让我警觉起来,我有点不太想乘这么一艘问题重重、管理草率的船出海了,我从门边向一旁挪了几步,给比勒达让开路,我认为他肯定会急着从怒火勃发的法勒面前消失。可让我震惊的是,他又在船尾横木上安静地坐下来,似乎没有一点要撤退的迹象。他似乎已经非常习惯顽固不化的法勒和他的行为方式了。至于法勒,发泄完怒气之后,似乎就泄了气,他也坐了下来,像一头羊羔,尽管还有点抽搐,有点激动。“唷!”他最后吹了声口哨,“我想,暴风已经转到了下风头。比勒达,你过去擅长削鱼枪,帮我修修钢笔吧,好吗。我的折刀得磨磨了。给你,谢谢你,比勒达。哎,我的小伙子,你是叫以实玛利吧,是吗?好吧,给你写在这儿啦,以实玛利,三百分之一的红利。”

“法勒船长,”我说,“我有个朋友和我在一起,他也想上船——我明天能带他来吗?”

“当然可以,”法勒说,“接他过来吧,我们要看看他。”

“他需要拿什么样的红利?”比勒达嘟囔着,从他再次忙着阅读的书上抬头扫了一眼。

“啊!别操心那个了,比勒达,”法勒说,然后转向我问道,“他以前捕过鲸吗?”

“他杀过的鲸鱼我数都数不清,法勒船长。”

“好的,那就带他来吧。”

在文件上签完字,我就离开了船。毫无疑问,这一早晨的工作我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裴阔德号”正是悠悠选定的船,它将载着奎奎格和我绕过海角。

但是,我还没有走远,就想起那位我要随同航行的船长还没有见到;尽管,在很多情况下,在捕鲸船完全准备停当,所有水手已经到岗之后,船长才会出现,挂帅指挥。因为有些时候这些航行会为期很长,而在岸上家中盘桓的时间又是格外的短暂,如果船长有家,或是有极其牵挂的事情,他就不会过分操心港口中的船,而是把它交给船东,直到一切出海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然而,在你无可挽回地把自己交托到他的手里之前,去看看他总归没有坏处。于是,我转过身来和法勒船长搭讪,问他在哪里能找到亚哈船长。

“你找亚哈船长干什么?这里的事情都办妥了,你已经是水手了。”

“是的,但是我应该去见见他吧。”

“恐怕你现在见不到他。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说是生病吧,可又不像。事实上,他没有病;可是,不,他也不健康。无论如何,年轻人,他跟我也不常见面,所以,恐怕他也不会见你。他是个怪人,这位亚哈船长——有些人会这么想——但他也是个好人。啊,你会非常喜欢他的;不要怕,不要怕。他是个了不起的、不是神又像神的人,亚哈船长;他说话不多,可一旦开口,你就要好好听着。记住了,我这是预先提醒你;亚哈超乎常人;亚哈上过大学,也到过许多食人生番的地界;他见过比海还深的奇迹;他暴怒的标枪刺中过比鲸鱼还要强大、还要奇怪的仇敌。他的标枪!嘿,是我们岛上最快最准的!啊!他不是比勒达船长,不,他也不是法勒船长,他是亚哈,小子。古时候的亚哈,你知道,那是个戴王冠的王!”

“而且是个非常邪恶的王。那个邪恶的王被杀的时候,那些狗,不是都来舔他的血吗?”

“到我这儿来——这边,这边,”法勒说,他眼中意味深长的神情几乎让我吓了一跳,“你听着,小伙子,永远不要在‘裴阔德号’上说这些。在任何地方都不要说。亚哈船长从来不提自己的名字。那名字是他守寡的疯妈一时兴起的愚蠢无知的怪念头,他只有十二个月大时她就死了。可是该黑德的那个老婆子提斯提格说,那个名字将会证明是个预言。而且,其他和她一样的傻瓜也许会告诉你同样的事情。我希望提醒你一下。这是个谎言。我非常熟悉亚哈船长。很多年前我做大副时就和他一起航海了。我知道他怎么回事—— 一个好人——不是那种敬神的好人,像比勒达那样,但却是个喜欢咒骂的好人——有点像我——只不过他要比我好得多。哎呀,哎呀,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怎么开心,我还知道在返航途中,他因为一个诅咒而有点失去了理智;可那是因为他流血的残肢痛得钻心,任何人都能明白的。我也知道,自从他上一次出海因为那头该死的鲸鱼失去了一条腿,他就变得喜怒无常了——令人绝望的喜怒无常,有时很是粗鲁。但那些都会过去的。还有,年轻人,我要一次和你说个明白,我向你保证,和一个喜怒无常的好船长出海,总胜过和一个嘻嘻哈哈的坏船长出海。那么再见吧——不要误解亚哈船长,他只是碰巧有个邪恶的名字。此外,我的孩子,他有妻子——结婚还不到三个航程—— 一个可爱顺从的姑娘。想想吧,幸亏那个可爱的女孩,这老头才有了个孩子。既然如此,你还会认为亚哈是个彻头彻尾、不可救药的祸害吗?不,不,我的小伙子;尽管倒了大霉,受了伤残,亚哈还是很有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