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〇章 腿和臂。楠塔基特的“裴阔德号”遇见伦敦的“塞缪尔·恩德比号”(第2/3页)

这位亲密地被点名叫出来的专业人士,一直站在他们旁边,没有任何特殊的外在标志来表明他在船上的尊贵地位。他的脸非常圆,但是神情严肃;穿着一件褪色的蓝绒罩衣或是衬衣,打了补丁的裤子;一会儿看看一只手拿着的穿索针,一会儿又看看另一只手拿着的药盒,偶尔挑剔地瞟一眼两个残废船长的鲸骨假肢。但是,在他的上司把他介绍给亚哈之后,他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按照船长的吩咐,径直讲述起来。

“那伤口真是让人震惊,”这个捕鲸船上的医生开始说道,“这位布默船长接受了我的建议,把我们的老塞缪尔——”

“塞缪尔·恩德比是我们船的名字,”独臂船长插了一句,对亚哈说,“继续讲吧,老兄。”

“把我们的老塞缪尔朝北边开去,避开了赤道线上炎热的气候。可是毫无用处——尽管我尽了全力,整夜陪着他,非常严格地注意他的饮食——”

“啊,的确非常严格!”病人自己附和了一句,又突然声调一变,“每天晚上陪我喝热朗姆酒,直喝到看不见给我上绷带,我也喝得半醉,才把我送上床,已是将近凌晨三点钟了。啊,老天!他的确陪着我,而且非常严格地注意我的饮食。啊!一个了不起的守护者,严格限制饮食的人,这就是邦杰医生。(邦杰,你这狗东西,笑吧!为什么不笑呢?你知道你是个快乐的大无赖。)不过,还是继续说吧,老兄,我宁可被你弄死,也不愿意被别人救活。”

“尊贵的先生,你一定早就觉察到了,我的船长,”泰然自若、满面虔诚的邦杰,向亚哈微微弯身道,“有时喜欢开开玩笑;他总是给我们编出许多那样的妙事。可我还是要说——像法国话说的enpassant(顺便)——我自己——也就是杰克·邦杰,最近卸任的牧师——是个严格的彻底戒酒的人,我从不喝酒——”

“水!”船长叫道,“他从不喝水,一喝水就犯病;淡水会叫他得恐水病;不过,还是继续吧——继续说说胳膊的故事。”

“是的,我还是,”船医冷静地说道,“回到被船长的玩笑打断的话题上,先生,我当时差不多已经看出来了,尽管我尽了最大努力,伤势还是会越来越重;事实上,先生,那是作为外科医生所见过的最可怕的裂口,它有两英尺几英寸长。我用测深绳量过。总之,伤口发黑了;我知道那样下去会有危险,就把它锯掉了。但是,给他装鲸骨臂可没我的份儿,那东西不合规矩,”——他用穿索针指着那只骨臂——“那是船长干的,不是我干的;他吩咐木匠做的;他还让木匠在末端装了个槌头,我推测是用来敲烂人的脑袋瓜子的,因为他曾经拿我试了一下。他有时会像恶魔一样大发雷霆。你看见这个坑没有,先生,”——他摘下帽子,把头发拂到一边,露出头顶上一个碗状的凹坑,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疤痕,或是任何受过伤的迹象——“好吧,船长会告诉你那坑是怎么来的,他心里明白。”

“不,我不明白,”船长说,“但是他妈明白;他生下来就有的。啊,你这一本正经的流氓,你——好你个邦杰!在水上世界可曾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吗?邦杰,你死的时候,应该死在泡菜汁里,你这狗东西;应该把你永远腌起来,你这流氓。”

“白鲸怎么样了?”亚哈叫道,他对这两个英国人这种旁枝末节的插科打诨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啊!”独臂船长叫道,“啊,是的!好吧,它下潜之后,我们有一段时间再也没有看见它;事实上,像我前面说过的那样,我那时还不知道是一头什么样的鲸鱼给我耍了一个这样的把戏,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回到赤道线上的时候,我们才听说了莫比·迪克的事情——有人这么称呼它——我这才知道是它。”

“没有再碰见它吗?”

“碰见过两次。”

“可是都没有拴住?”

“我可不想再去拴它了,丢了一条胳膊还不够吗?另一条再没了我该怎么办?而且我还想,莫比·迪克咬人厉害,吞人就更厉害了。”

“那好,”邦杰插嘴道,“把你的左臂当诱饵给它,把你的右臂找回来。你们知道吗,先生们,”——他非常严肃且一丝不苟地依次向两位船长各鞠一躬——“你们知道吗,先生们,老天爷把鲸鱼的消化器官造得非常不可思议,甚至连一只人臂都不能完全消化?而且大鲸自己也知道。所以,你们认为白鲸很恶毒,其实它不过是笨拙而已。因为它从来不想吞掉人的一臂一腿;它只是想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人。但是,有些时候它就像那个玩杂耍的老家伙,我以前在锡兰的一个患者,表演吞刀子,有一回真的吞下去一把,在他肚子里待了一年多;等到我给他下了催吐剂,他才一小块一小块地吐了出来,你们明白了吧。他是没办法消化那把水手刀的,他的整个身体组织是无法完全把它吸收掉的。没错,布默船长,如果你对此有足够理解的话,并且有意以一只胳膊为代价,让另一只享受体面葬礼的殊荣,不妨试一试,反正胳膊是你的;只不过是让鲸鱼再有一次机会,立刻对你来上一下。”

“不,谢谢你,邦杰,”英国船长说,“它随便拿那只胳膊怎么办吧,既然我无能为力,而且那时也不认识它;但是另一只可不行。对于我,白鲸已经不存在了;我已经放艇追过它一次了,那样已经使我满足了。杀死它是一份巨大的荣耀,我知道;它身上还有一整船珍贵的鲸脑油,可是,听着,最好别去惹它,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船长?”——打量着对方那条鲸骨腿。

“是的。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去追它。什么叫最好别去惹它,该死的东西往往并不是最没有吸引力。它完全是块大磁石!你最后一次看见它是在多久以前?它朝哪个方向去了?”

“愿上帝保佑我的灵魂,诅咒那邪恶的魔王,”邦杰叫道,弯腰绕着亚哈转,像狗一样奇怪地嗅来嗅去,“这个人的血——拿温度计来!——到了沸点了!——他的脉搏让船板都震动了!——先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柳叶刀来,凑近亚哈的胳膊。

“住手!”亚哈咆哮道,把他一把推到舷墙边——“备好小艇!它朝哪个方向去了?”

“好心的上帝!”英国船长对那个提出问题的人嚷道,“怎么回事?它是朝东去的,我想——你的船长疯了吗?”他低声地对费达拉问道。

但是,费达拉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滑过舷墙,抄起了小艇上的舵桨,亚哈则把复滑车向他摆过去,命令船上的水手把自己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