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章 奎奎格在棺材里(第2/2页)

但是,他还没有被抬到吊铺上去,一直在周围顽皮地转来转去的皮普,就来到躺在棺材里的奎奎格身边,轻声啜泣着,一只手抓住奎奎格的手,另一只手里握着他的小手鼓。

“可怜的漂泊者!你永远也不会结束这令人疲惫的漂泊吗?你现在要去往何方?如果潮流把你带到美妙的安的列斯群岛,那里只有睡莲拍打着海岸,你能为我办一件小小的差事吗?找到那个皮普,他已经失踪很久了,我认为他就在遥远的安的列斯群岛。如果你找到了他,就安慰安慰他,因为他一定非常悲哀;你看,他把自己的手鼓都丢下了;——我发现的。的——啦——嗒,嗒,嗒!奎奎格,现在死吧,我会为你敲起死亡进行曲。”

“我听到了,”斯塔巴克嘟囔道,从小天窗向下凝视着,“在猛烈的热病中,人会不知不觉地说出一些古话;秘密一旦查明,原来那些古话都是在完全忘记的童年从一些渊博学者那里听来的。所以,我深信不疑,可怜的皮普,在他精神失常时所说的那番奇异又甜蜜的话中,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了天国的神圣证明。除了那里,他能从哪里学到呢?——听!他又说开了,不过这会儿更癫狂了。”

“两两排好!我们把他当成个将军吧!嚯,他的标枪在哪里?把它横在这儿。——的——啦——嗒,嗒,嗒!万岁!啊,现在要有只斗鸡站在他头上,高声啼鸣!奎奎格死得壮烈!——记住了,奎奎格死得壮烈!——你们得好好注意了,奎奎格死得壮烈!我说,壮烈,壮烈,壮烈!但是卑鄙的小皮普,他死成了一个懦夫,他死时浑身发抖;——滚蛋吧皮普!你听着,如果你发现了皮普,告诉所有的安的列斯人,他是个逃兵;一个懦夫,懦夫,懦夫!告诉他们,他是从捕鲸艇上跳下海的!如果他在这里再死一次,我也永远不会为卑鄙的皮普敲手鼓,绝不会尊他为将军。不,不!所有的懦夫都可耻——真可耻!让他们都像从捕鲸艇上跳下去的皮普那样淹死。可耻!可耻!”

在此期间,奎奎格一直闭目躺着,仿佛置身于梦中。皮普被拉走了,病人被抬到了自己的吊铺上。

但是,因为他显然为死亡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为他的棺材做得十分舒适,奎奎格的病就突然好了起来;不久,似乎就用不着木匠的棺材了。于是,当有人向他欣喜地表示惊异时,他说,事实上,他突然康复的原因是这样的——就在关键时刻,他恰好想了他在岸上还有一件小小的责任未了,所以他就改变了要死的念头;他断言道,他还不能死。他们便问他,死活是不是完全他自己说了算,随他高兴。他回答,当然。一句话,这是奎奎格的玄想,如果一个人打定主意要活,区区疾病是无法要他的命的,只有鲸鱼、狂风,或者某些不可控制而又愚昧无知的暴力才能把他毁灭。

这就是野蛮人与文明人之间的一个显著差别;一个文明人如果患病,可能需要六个月才能逐渐康复,而一般说来,一个野蛮人生了病,几乎一天之内病情就会好上一半。所以,我的奎奎格很快就恢复了体力;最后,他在绞盘上无所事事地闲坐了几天之后(但是胃口极佳),突然一跃而起,甩甩胳膊伸伸腿儿,好好伸了个懒腰,打了一阵呵欠,便跳上悬挂在大船边的小艇,站在艇首,端起一支标枪,宣称自己已经能够战斗了。

出于某种疯狂的怪念头,他现在把他的棺材当成从海底捞起的箱子使用了;他把帆布袋里的衣服一股脑倒在里面,整整齐齐地放好。很多空闲时间,他就在盖子上雕刻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和图画;似乎要竭力以他拙劣的手法,把他身上弯弯曲曲的纹身复制下来一部分。而这种纹身是他故乡岛屿上一位已经过世的先知的作品,先知凭借这些象形符号,在他身上写下了一套完整的关于天地的学说,一篇关于如何认识真理的神秘论文;这样一来,奎奎格自己的身上就有了一个有待解开的谜团;一部单卷本的天书;但是,这天书的秘密连他自己也无法读懂,尽管他那颗活生生的心就在撞击着它们;因而,这些秘密注定要随着铭刻它们的这张活的羊皮纸而腐朽消亡,到最后也无人解开。亚哈心中一定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有天早上,查看过可怜的奎奎格之后,他转身离开时感叹地说:“啊,这众神恶魔般的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