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第3/3页)

高第还继续的工作,只回答了声:“你去买几个烧饼,我把火升上,烧点开水,对付对付吧!”

晓荷不能出去买烧饼,那太丢人!他可是没敢出声。他开始看见了真的困苦。他的眼前是黑暗与最大的耻辱——得自己去买烧饼!他轻轻的走出去,在院子里来回的转。这是他自己的院子,可是他丢失了安全与舒适。走了一会儿,他感到寒冷,肚子也越来越饿。他想出去买烧饼——肚子是不大管脸面与耻辱的。几次,他走到街门,又折了回来。不,他宁可挨一夜的饥饿,也不能丧失自己的体面!好吗,今天他要是肯打破了自己的脸去买烧饼,明天他大概就甘心作个“无耻之徒”了!

他又进到屋中。

“爸爸,你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去买烧饼呢?”高第问。

晓荷不肯开腔。他觉得高第绝不会了解他,所以用不着多费话。他似乎是要用沉默充饥。但是,不行,沉默到底不能代替烧饼!他忘了大赤包,忘了一切,只觉得他马上有饿死的危险。他向来没挨过饿。平日,只要胃中稍微有点空儿,他必赶紧把它填满;他以为能多吃而不闹胃病是他的一种天才与福气。现在,晚饭毫无消息!他发了慌!“吃”是中国文化里的,也就是他的,主要的成分与最高的造诣。饿一顿便等于人生与文化的灭亡!他没法不着急。他巴结,谄媚日本人,不是为得到好吃好喝么?哼,现在居然落了个前功尽弃!他悲观,他觉得自己的一只脚已临在地狱里。

“高第!”他凄声惨气的叫,“高第!”

“干什么?”高第问。

“啊——”他揉着胸口说:“没事!没事!”他把话收了回去。他不肯说“饿”。那是个可耻的字。

“饿了吧?好,我买烧饼去,就手儿捎一壶开水来省得再升火!”高第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要往外走。

“你——”晓荷要阻拦她。他的女儿去买烧饼,打开水,与他自己去,是一样的丢人!可是,烧饼到底是可以充饥的东西,他又不便过度的和肚子闹别扭。在以吃为最主要的成分的文化里,人是要有“理想”,而同时又须顾及实际的。高第跑出去。

剩下他自己,他觉得凄凉黯淡。他很想悬梁自尽,假若不是可能在五分钟内就吃上烧饼的话。

高第买回了烧饼来。晓荷含着泪吃了三个。

吃完。他马上想起睡的问题来——没有被子!他不敢向高第要主意,高第不了解他。他又没法不向她要主意,他自己想不出办法。他的文化使他生下来便包在绣花被子里,凡事都由别人给他预备得妥妥当当的,用不着他费心费力。赶到长大成人,他唯一的才智便是怎么去役使别人,利用别人,把别人用血汗作成的东西供他享受。

“爸爸!盖上我的褥子和大衣,先睡吧!我等着招弟!”高第把自己的褥子取过来。

晓荷躺在了床上。他以为一定睡不着。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