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郊游(第3/4页)

其中一个划船手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裳,先拣了份次活,将当妈的那位女士带上自己的小艇。“到英国人岛上小林子里去!”他喊了一声便划船而去。

另一条船划得慢一些。划船者盯着自己船上的小姐,目不转睛,脑海里除了她,只有一片空白,他内心非常激动,以至浑身发软,四肢无力。

姑娘坐在舵手的位置上,她沉浸在凌波而行的乐趣中,感到万念俱释,遍体舒畅,怡怡忘我,陶然沉醉,美不胜收。她脸蛋绯红,呼吸急促。酒后微醺,加以暑气热浪在她周围不断流动,更使得她头脑晕乎,颇有飘飘欲仙之感,竟觉得小艇过处,沿岸的树木仿佛都在向她弯腰鞠躬哩。夏日炽热,加温激活了她的肉体,热血涌动,行乐的欲望油然而生。此时此地,烈日当空,阒无人迹,仅她自己与一男子独处于水波之上,这男子对自己心仪有加,其目光一直在爱抚着自己的肌体,其欲火像太阳一样地灼灼逼人,此情此景,她岂不更加心境迷乱,神情恍惚。

两人相对,难以启齿,这使得内心的欲火更为骚动,于是,只好朝四周东张西望。终于,划船青年鼓足勇气,问她的芳名。

“我叫亨莉娅特。”姑娘答道。

“多巧,我叫亨利。”青年回说。

听到了自己的对话声,两人的情绪有所平静,这时,他们关注起岸边的情况,见另一艘小艇正停在前方,看来是在等他们。那小艇上的划船手喊道:“这位太太口渴了,我们要一直划到罗宾逊去,稍后我们再去小树林跟你们会合。”喊完,他又俯身划船,小艇飞驶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有一阵持续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他们隐隐约约听见已经有好一会儿了,这时突然更为清晰逼近,甚至整个河道都在颤动,似乎那深沉的轰鸣,是从河床深处发出来的。

“那是什么声音?”姑娘问道。那是水坝泄流的声音,那小岛的尖岬处建了一座拦河大坝。划船手费劲地解说了一番,忽然,一阵悦耳的鸟叫声,从似乎是很远的地方,穿过了水坝泄流的轰鸣,传了过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喏,”划船手说,“夜莺在白天鸣叫,这表明雌鸟正在孵蛋呢。”

一只夜莺!杜富家的小姐从来就没有听见过夜莺的啼叫,一想到自己能听见这种鸟儿的鸣唱,她心里就呈现出充满了诗情画意的优美景象。夜莺!它见证过朱丽叶在自己阳台上呼唤爱情幽会的来到,虽然它在剧中并未显形;夜莺,它是给世上所有的人拥抱亲吻时提供伴奏的,如天国之音美妙的伴奏;夜莺,它永远是人间一切缠绵悱恻浪漫曲的灵感引发者,而这些浪漫曲总能打开怀春少女柔软易启的心扉,给她们提供蓝色的爱情理想。

她很快就要亲自聆听夜莺的歌唱了。

“不要作声,”她的同伴说,“我们可以下船去林子里边,坐到离夜莺特近的地方。”

小艇仿佛是在水面上滑行。岛上的树林历历在现,岸堤甚低,可以一直望到密林的深处。小艇停了下来,划船手将它拴在树上,亨莉娅特挽上他的手臂,两人在枝叶丛中往前走。“请把腰弯下。”亨利提醒自己的女伴。姑娘便弯下了腰,于是,他们钻进了一个青藤、绿叶与芦苇密布的丛薮,这个难以发现的隐秘之所,肯定是这个青年划船手所熟悉的,他笑嘻嘻称之为“他的特殊密室”。

在他们头上方,有一只鸟栖歇在遮蔽着他们的一棵树的枝头,不停地鸣唱,它发出一声声颤音和漂亮的过门,接着就引吭高歌,歌声婉转清脆,沿着河流而远播,飞翔在平原上空,穿透了重压在田野之上的寂寥与炎热,直上云霄,闻声于天际。

他们都沉默不语,害怕将鸟儿吓跑了。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亨利的手臂慢慢地搂住了亨莉娅特的腰身,轻柔地将她搂紧。亨莉娅特不愠不怒,仅仅抓住这只大胆的手,将其推开。男的不断将手伸过来,女的不断推回去,动作亲昵,如此反复,双方都没有感到有什么难为情,本来嘛,君子好逑不怠,淑女半推半就,均属人之常情,再自然不过。

姑娘听着鸟儿的鸣唱,心醉神迷。她渴望幸福的到来,骤然觉得阵阵柔情传遍了全身,感悟到超凡脱俗的诗意,她的情怀心境已柔弱敏感到了极致,竟无缘无故地哭泣起来。这时,年轻的划船手已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没有推开他,她也不想推开他。

夜莺的鸣唱突然停止,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亨莉娅特!”

“别答应,”划船手悄悄地说,“要不然会把那只鸟吓跑。”

少女压根就没有想要应声。

他俩就这么屏声静气地待了好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杜富太太大概是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不时发出小声的尖叫,显然正在被另一个快艇手挑逗撩拨。

杜富小姐一直在哭泣,她内心充满了柔情蜜意,全身肌肤发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之感。亨利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突然,他飞快地在芳唇上一吻。姑娘愤怒地做出了反抗,为了躲避这个男人,身子便朝后仰。但划船手又扑了上去,用整个身体压住她,姑娘不停地躲开他的嘴,他追逐了好一会儿,终于如愿得逞,吻个正着。姑娘神魂颠倒,欲念猛增,将划船手紧紧搂在胸前,回报了一吻,她完全放弃了抵抗,仿佛是被一个巨大的重量压垮了。

四周一片静寂。那只鸟儿又鸣唱起来,先是发出两三声优美动听的音符,那好像是对爱情的呼唤,接着,停顿了一下之后,就以低柔的声音,吟唱出悠悠的变调。

一阵微风拂过,唤起树叶的喃喃细语;从繁茂枝叶丛的深处,传出两声热烈的吟叹,同夜莺的歌唱、同树林的轻微声息交织成一片。

那只鸟儿越来越陶醉,它的歌声逐渐加快了节奏,好像大火越烧越旺,又像情欲愈来愈强,似乎还有下面林子里不断的接吻声在给它伴奏。那鸟儿更放开嗓子,发狂似的高唱,它在委婉悠长的音调中迷醉,在悦耳动听的乐曲里痉挛。

有时,它也停歇一下,只是轻吟两三声,而后突然又以高亢尖锐的音符收尾。有时,它一开唱就节奏奇快,如狂奔疾驰,其间,像喷泉一般的音阶、颤音、顿音疾射而去,犹如一曲狂野的爱歌,最后则是胜利的欢呼。

但是,那鸟儿听见下方林子里有一阵呻吟,便停止了鸣唱,那声音极为深沉,如一颗灵魂临终诀别的呼唤,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化为一阵呜咽。

这一对男女离开他们的绿色欢床时,面色都很苍白。在他们眼里,原来蔚蓝色的天空,显得黯淡了,火热的太阳也似乎冷却了。他们都感到自己是孤独的,寂寞的。他们靠近着走得很快,既不交谈,也不互相触碰,仿佛已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好像在肉体上是互相厌倦,在心灵上是互相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