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攻心

进殿后,琛贵妃仪态万千地坐下,宽袖轻甩,笑面对人:

“最近官场很流行进宫来见后妃吗?难道我这披花宫有如此大的魅力,本宫万万想不到,连备受宠爱的右仆射都要亲自前来找我。”

面对她的讥讽,谢云臣面不改色,只淡淡道:“皇上让微臣多关注娘娘,没什么魅不魅力之说。”

死鸭子嘴硬,嘁。

徐碧琛不屑撇嘴,调笑他:“行吧,那您此次前来,是想关注本宫的哪方面呢?”

她话说得轻浮,怎么回答都是陷阱。谢云臣索性跳过这个问题,直接问道:“家母来信,说舍弟被京中一位贵人接走,据其描述,很像您府上的徐行,不知可有此事。”

“哦?谢夫人还识字,难怪乎能培养出您这样的杰出人才。”美人笑嘻嘻地说。

他眉梢动了动,缓缓道:“母亲目不识丁,是托三弟写的。”

“哦,大人兄弟姐妹真多。”

“没有您多,微臣家只有五个孩子。”

徐碧琛差点暴怒,她家除了钱多,还有一样堪称京城之最——

孩子数量!

不过都是姨娘所出的庶子庶女。

她心里始终有道迈不过去的坎,那就是自己家庭不幸福,父母情意寡淡。每个庶兄庶妹都在彰显一个不争的事实:她爹娘关系非常疏离。

平时没人敢戳她的痛脚,在寄安侯府,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小姐,庶兄庶妹躲她都来不及,才不会傻乎乎撞刀口上。到了宫中,被皇帝千娇百宠,就更没人敢当面得罪她了。即便是那些脑子进了猪油的妃子,也只敢用些酸唧唧的话对她进行侧面攻击。

像谢云臣这样,毫不掩饰的揭她伤疤,前所未有。

怒极反笑,琛贵妃挑眉,乖张地说:“是徐行又如何,本宫对二公子青眼有加,想接他来京中好好栽培…”她拍了拍额头,懊恼道,“原来您是想上门道谢呀,哎,用不着,本宫也是起了惜才之心,谢大人不用特地前来。您说外面天寒地冻的,何必跑这一遭?”

谢云臣瞥她一眼,眸子黑白分明,沉静如水。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哑:

“臣进宫时,看到敬知已乘上了回宛县的马车。娘娘所说的好好栽培,竟然是这样的。”

徐碧琛无辜地眨眨眼,摊手道:“二公子放心不下谢夫人和几个弟弟妹妹,非要回宛县,本宫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强行将他留在盛京吗?”

她微笑着说:“请右仆射放心,本宫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要捧他,便会尽力相助。”

同样,说要你死,也会不择手段做到。

“言之凿凿,确可信据。”他哂笑一声。

明明是褒奖的语言,徐碧琛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她笑容微滞,眯起眼儿,死死盯住男人。

“谢大人这是在质疑本宫?”语气如暴雨之前的雷霆,还没显出十分威力,已足够吓人。

谢云臣拱手:“微臣不敢。”

“没事就请回去吧,大人丰神俊朗,貌比潘安,一直待在披花宫,恐怕又有流言蜚语要往本宫身上砸来。”她声音凉凉,道,“你也看到了,本宫身娇体弱,再经不起流言摧折。”

“舍弟年幼,许会失言,若有得罪之处,敬请娘娘谅解。”他却打定主意不肯走,定定地站在原处。

徐碧琛弯唇:“右仆射过度谦虚了,二公子口齿伶俐,明辨是非,分明是个十分聪慧的少年,怎么到你嘴里反而成了无知小儿?”

她意味深长地说:“大人智计无双不假,旁人也并非全是傻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妄想众人皆醉我独醒,除非老天爷赏饭吃,当真给了一颗无人能敌的玲珑心肝,外加气运加身,福泽深厚,否则简直是痴人说梦。

谢云臣眼神一黯,话未出口,又听那甜软的女声狂妄上扬:

“本宫猜,谢大人肯定很好奇二公子和我说了什么,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她好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孩子,尾音拖长,模样娇俏。

他哑然,半晌,张口:“对如何,不对又如何?”

“本宫若猜对,便大方地告诉你与二公子的对话。猜错还能如何?请你打道回府呗。”

“所以…”

“我猜对了吗?”

少女眼睛亮晶晶,如璀璨星辰,在深邃夜空中闪烁。

“…微臣好奇,娘娘请说。”他终是退了一步,向她服软。

徐碧琛露出大获全胜的雀跃表情。

她欢欣鼓掌,梨涡可爱,唇瓣嫣红,道:“那本宫就告诉你吧。”

“二公子爱兄心切,把大人你夸到天上去了。本宫听完呐,忍不住想你这种国家栋梁怎么只做了个右仆射,要我说,皇上直接把你升成尚书令才好。”她边笑边嘲讽,恶意满满。

谢云臣无视她的冷言冷语,静静聆听。

这孙子,装功一流。

徐碧琛心底恶语不断,面上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她恶劣笑着,继续说:“大人在外学习,不仅变得学富五车,连口味都变了。原先一口不吃的土豆,现在可以大快朵颐。真真应了那句话,人生来就会适应环境。您看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日子艰辛,容不得微臣挑剔。”他表情晦涩,口中充满苦味,自己都不太明白,说的到底是土豆,还是其他。

“希望变的只是口味,心还是原来那颗为好。”琛贵妃柳眉舒展,换了个话题,“二公子还说,你在白马书院的时候经常与友人结伴登山。本宫倒是看不出来,大人是如此清瘦的翩翩公子,竟有这样的爱好。唔…我没去过北梁,不如趁这个功夫,你给本宫介绍下梁国的风土人情?”

谢云臣对她之前说的话无动于衷,唯独在听到这段话时,情绪起了些许波动。

他猛地抬眸,脸色煞白:“没去过北梁…”低笑了声,又重复一遍,“你没去过北梁…”

琛贵妃完全不晓得他搞什么名堂,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把话接着说下去。

“能坚持给家里递信,说明大人是个忠孝两全的人,正是我大燕想要的官员。不过本宫不太明白,为何从四年前,你的家书就中断了?”徐碧琛含笑,“狩元八年真是个不得了的年份,这年梁国灭了,宝儿姐姐进宫了,谢大人写了一两年的家书也断了。”

谢云臣冷然道:“微臣给家里寄了信解释不继续写家书的原因,这些敬知没告诉娘娘吗?”

他用那张水墨画里脱胎出来的脸,作出充满烟火气息的可恶表情。

“大人说的是‘想专注学业,全力准备科考’这种老掉牙、压根站不住脚的理由吗?”琛贵妃寸步不让,神采飞扬,挑衅说,“而且,字还是左手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