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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贺黄公语,见贺裳《皱水轩词筌》。姜论史词,见《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七所引。“软语商量”,“柳昏花暝”,系史达祖《双双燕》(咏燕)句,已见卷上注(1)。

二十五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玉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二十六

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诗中(原无‘诗中’两字,依《朱子大全》增)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诗(原无‘诗’字)一日作百首也得。”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二十七

朱子谓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1)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

[注释]

(1)朱子语见《清邃阁论诗》。

二十八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1)“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2)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许笔力!

[注释]

(1)史达祖《喜迁莺》:“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翠眼圈花,冰丝织练,黄道宝光相直。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趁烛,曾伴狂客。踪迹。漫记忆。老了杜郎,忍听东风笛。柳院灯疏,梅厅雪在,谁与细倾春碧。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怕万一,误玉人、夜寒帘隙。”(据《梅溪词》)

(2)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据《山中白云》卷一)

二十九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三十

和凝《长命女》词:“天欲晓。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少。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沉树杪。梦断锦闱空悄悄。强起愁眉小。”此词前半,不减夏英公《喜迁莺》也(1)。

[注释]

(1)夏竦《喜迁莺》词,见卷上注(3)。

三十一

宋《李希声诗话》曰:“唐(当作‘古’)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1)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若梅溪以降,正所谓“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也。

[注释]

(1)见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引。

三十二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馀》,而推《绝妙好词》(1),后人群附和之。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古人云:小好小惭,大好大惭(2),洵非虚语。

[注释]

(1)朱彝尊《书〈绝妙好词〉后》:“词人之作,自《草堂诗馀》盛行。屏去《激楚》、《阳阿》,而《巴人》之唱齐进矣。周公谨《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尽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

(2)韩愈《与冯宿论文书》:“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以为好。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

三十三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三十四

余友沈昕伯(纮)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一霎围场生绿草,归迟却怨春来早。锦绣一城春水绕。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著意来开孤客抱,不知名字闲花鸟。”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三十五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1)政治家之言也;“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2)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注释]

(1)罗隐《炀帝陵》:“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据《四部丛刊》本《甲乙集》卷三)

(2)唐彦谦《仲山》(高祖兄仲山隐居之所):“千载遗踪寄薜萝,沛中乡里汉山河。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据《晨风阁丛书》本《鹿门集拾遗》)

三十六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1)。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2)。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3),恐亦未可信也。

[注释]

(1)陶宗仪《说郛》卷五十七引《雪舟脞语》:“唐悦斋仲友,字与正,知台州。朱晦庵为浙东提举。数不相得,至于互申。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对曰:秀才争闲气耳。悦斋眷官妓严蕊奴,晦庵捕送囹圄。提刑岳商卿霖行部疏决,蕊奴乞自便。宪使问去将安归?蕊奴赋《卜算子》,末云:‘住也如何住,去也终须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宪笑而释之。”

(2)朱熹《朱子大全》卷十九《按唐仲友第四状》:“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

(3)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朱唐交奏本末》:“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云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云:‘汝果欲从陈官人邪?’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乃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狱,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作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园、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著《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