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西园八校尉, 总领京洛大小军事。

京中官吏收到这一消息,面上表情各异。但凡有点政治敏感度的,都能觉察到天子此番举动的深意。

与糜荏交好的官吏的心中自然是极为凝重的, 以往诸多事实证明当天子一门心思想要做一件事时,就连糜荏也劝不住他。即便几次下来结局都还算好, 也是因为有糜荏与他们在力挽狂澜。

倘若没有糜荏,由他们来劝说天子, 那么效果至少减半。甚至说不定没有半点效果,还得搭上他们的命。

他们便在休沐日拜访糜荏, 私下里抱怨道:“您身为执金吾,统领北军, 担负京洛之中的巡察﹑禁暴﹑督监等重任。而这个西园八校尉在职责上有一部分与您相重合, 那往后下官是听您的,还是听他们的呢?”

“陛下弄出这个八校尉来,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问得好,京中上下全部都在等待糜荏回答。

糜荏挑眉:“荏为人臣, 权利与职责本就是陛下给的,如何能因此在私底下埋怨陛下?”

“至于往后听谁的, 那更简单,看陛下的意思便可。”

他的回答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嫌, 听得不少清流直皱眉头。

尚书台一方官吏觉得糜荏也有今天,纷纷觉得此事大快人心, 忍不住开了个宴会相互庆祝。

还在当值时直接讽刺糜荏,将他比作弥子瑕,嘲笑他色衰而天子爱弛。

糜荏听罢面不改色, 淡道:“我是如何当的国师与执金吾, 想来京中各位都很清楚。为朝廷除去邪崇, 于是陛下令我为国师;为朝廷平叛两地叛乱,于是陛下令我为执金吾。”

来人嘴角的讽笑彻底僵硬了。

他昨夜喝多了酒,方才酒意还没有完全醒,瞧见糜荏俊美的脸庞不知怎的想到他所爱慕的女子对糜荏的追捧,一时冲动就在旁奚落了糜荏几句。

哪曾想这么远的距离,糜荏都能听见?!

他酒意彻底醒了,慌慌张张行了一个大礼:“糜、糜国师,方才是下官脑子糊涂认错人了,下官对您绝对没有丝毫不敬之意!”

糜荏却没有放过他。

他收起惯有的微笑,用冷淡的目光凝视着说话之人,眼中不仅有讥诮,还是轻蔑看不起对方的。

“认错人?呵。”

“韩典史,有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就罢了,居然还将下三滥的谣言奉做圭臬,去当事人面前嘲笑他。”

“这种人要么是没有是非辨别能力,这是无能;要么就是道德有瑕疵,这是不义。推荐你的人是眼瞎了吗?”

“我也不想追究什么,”他长身而立,语气如今日潇洒的秋风般清凉。“不过你这样无能不义之人,我认为没有继续在朝为官的必要。”

话语落下,韩典史的面色刷地白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看着糜荏的眼中有了恐惧:“……下官错了糜国师,请您饶了下官吧!下官去年才被举荐入朝为官,若是如今被贬谪,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啊!”

回答他的是糜荏的一笑:“去和陛下解释吧。”

不到半个时辰,刘宏听说这件事。

他当着百官的面大发雷霆:“给朕收起你们脑子里的肮脏想法,朕与糜爱卿的友谊是伯牙与子期,是管仲与鲍叔牙!拿弥子瑕与卫灵公是想要侮辱谁?!”

满朝文武这一大早才刚睡醒呢,就被骂的狗血淋头。遭受这等无妄之灾又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缩着脑袋站在原地,任由刘宏发泄。

不过经此一役,百官总算意识到糜荏就是糜荏。即便天子还在招募西园八校尉,敢说酸话的人是彻底没了。

荀彧算着日子回到京中时,糜荏正好从宫中休沐归来。

瞧见荀彧,糜荏先抱了抱他:“文若辛苦了。”

荀彧笑了:“万万不及子苏领兵出征。”

他说着,简单介绍了水镜先生的文采与能力,告诉糜荏这是一位值得深交的大儒,却隐去他亲自下田拔草不说。

糜荏见他面上笑容灿烂,认真听着,一边拉过他的手仔细端详。

修长有力,莹润如玉。

除了指甲修剪的较短,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但糜荏知道这是他为了说服水镜先生,在十多日前亲自下田耕地,指缝被泥土塞满之故。他为了不让自己看出来,就干脆把在指甲剪地深一些,这些日子正好长齐。

糜荏轻轻摸着他的指尖,没有说话。

荀彧脸上的笑容小了一点。

“你知道啦,”他想了想,“耕地确实极为辛苦,不过偶尔体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以前单知道农人需要花费全部的时间与体力来耕种,种出的粮食甚至不能果腹,却始终不明缘由。亲自体验过耕种才知道,普通人过得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他司马徽交谈中时,也能体会到对方的清苦。可是世道不仁,没有办法。

只能每日早起吃过粗粝到难以下咽的晨食,提着农具到田间弯着腰干活;忙一整日,饥肠辘辘地挨到太阳落山,才能回家好好休息。日复一日,时间全部都在田地里,指望上天给个好收成。

莫说要他们用读书改变命运,就连活着都已是精疲力尽。

糜荏见他面上感慨万千,知道他所谓的“别有一番趣味”是在安慰自己。好在水镜先生最终被荀彧的诚意所打动,愿意出山去徐州教学。

他沉吟片刻,取来纸笔给郑玄写信。

信上介绍了水镜先生的博学,又着重夸赞说是荀彧千辛万苦才把人劝来的,要他千万厚待水镜先生。

看的荀彧笑出声:“子苏说的未免太过夸张……”

糜荏施施然把信封好:“荀伯父已知我们的关系,我的老师却还不知情。总要在他心中留个好印象,将来才好过关。”

荀彧轻咳一声,脸色微红。

他没好意思说自家世父荀爽也在书院教书,和郑玄关系不错,时常明里暗里替他说好话。

不过这种好话,谁也不会嫌多吧。

很快便至九月中。

糜荏遣人去为水镜先生收割秋稻、搬去徐州时,糜府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正是曹操。

糜荏知道他与袁绍都接受了朝廷的任诏书,亲自到门外迎接他:“孟德兄!”

见曹操正站在一旁命人将马车上的礼物搬入府中,糜荏失笑:“孟德兄亲自来便是了,何必带这么多礼物?”

“欸,”曹操摆手,“在下以往来您府上好几次,哪里好次次空手过来?”

糜荏大方,他又哪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不回乡搜罗了一些珍宝,一回京洛便来赠与糜荏。

将人引入厅中,糜荏笑道:“当日匆匆一别,没来得及请孟德兄喝酒。今日孟德兄既然回来了,你我一定要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