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11(第3/5页)

我们俩靠在客厅白色的墙上,谈了一阵儿画和希腊俱乐部,她的侧面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渐渐靠近,她转过身去,不是拒绝,也不是鼓励,只是显得有些疲惫,就这样接受了我这个新的累赘。在我看来,这一刻是转折点,为后来发生的一切拉开了序幕。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一种挑战,这种挑战同我一向感受到的并无分别,我一直都会给予回应。

在此之前,我的性幻想都停留在妓院里,那是关于征服和堕落的幻想,女人心甘情愿地被我征服,我陪着她们一起堕落。这就是我的全部见识。这就是我从镇上的妓院和夜总会了解到的一切。因达尔在的时候,不去这些地方并不难,我开始发现这些罪恶的去处让人伤身又伤神。有一阵子,看到酒吧或者妓院前厅里成群结队的女人,我依然感到兴奋,但我已经不愿意和这些要钱的女人发生真正的性关系,只允许自己从她们身上寻求辅助性的性乐趣。和多个女人产生这种关系后,我开始鄙视她们提供的服务。另外,和其他许多单独逛妓院的男人一样,我开始觉得自己脆弱无能,任人摆布。迷上耶苇特让我很吃惊,在这间卧室开始的偷欢(不花钱,但你情我愿)是种全新的体验。

我说过的妓院式性幻想让我开始的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卧室里宽大的泡沫床终于派上了用武之地——我想那比利时画家放这张大床就是派这用场的。但在这间卧室里,我那些性幻想中自私的成分消失了。

世上有一半是女人,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达到了不为女人的裸体所动的境界。但现在,我感觉自己在重新体验这些,我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女人。我一直痴迷耶苇特,但我发觉有很多东西我太想当然了。床上的裸体仿佛是女人身形的完美展现,让我无比惊奇。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衣服——即便是耶苇特以前穿的比较暴露的热带衣服——会掩饰这么多的东西,为什么要把身体分成不同部分,让人无从联想整体的魅力?

如果按照我那些色情杂志的手法来描述,未免太假了。这种写法就像给自己拍照,就像偷窥自己的举动,就像把眼下的情景转化成妓院式的性幻想。但在这间卧室里,那种幻想已不复存在。

我兴奋得有些晕眩,但并没有丧失警觉。我不想陷入那种只关注自身的自私盲目的幻想之中。我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渴望,我想赢得这身体的所有者,这渴望战胜了自我发泄的欲念。因为这种渴望,我觉得这身体是完美的,我想在做爱的过程中持续地看,采用合适的姿势以便更好地看,不再只是用我的身体冲击她的身体,不再把欣赏和抚摸抛到一边。我所有精力和思想都投入到一个新目标上:赢得这个人。我所有满足都在于实现这个目标,此时我感到性行为是如此新奇,完全是一种全新的满足,一直保持着新鲜。

在以前的这种时刻,常常是表面上在征服,而厌倦感已经不知不觉地袭来。但这一次,我想的不是征服,而是赢取,这使我一直保持着清醒,一直想要向外看。我的举动表达出对温柔的需求,自身并不温柔。它是狂野的身体动作,几乎可以说是体力考验,渐渐地,我的行动充满了刻意的狂野。我感到吃惊。我惊奇于自己这次的表现,完全不同于在妓院的屈从行为,而这种屈从行为就是我此前性体验的全部。同样让我惊奇的是,我发现了新的自我,它完全不同于先前我自命的寻花问柳之徒,受制于脆弱的冲动。

耶苇特说:“多少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了。”这句话如果是真的,应该是巨大的褒奖。我自己的高潮已经不再重要。要是她的话是真的该有多好啊!但是我无从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她是老手,而我是新人。

更让我吃惊的还在后面。结束之后,我并没有感到疲惫,没有睡意。恰恰相反。卧室刷过的窗户在傍晚的光线照耀下白得发亮,在这又闷又热的一天行将结束之际,出了这么多汗,身上滑溜溜的,在这样的光亮和酷热之中,我的精力却异常旺盛。哪怕现在去希腊俱乐部打壁球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连皮肤都是新的。我惊诧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我的满足感每一分钟都在加深,我意识到自己以前是多么贫乏。这种感觉就像是发现了自己体内巨大的、无从满足的饥渴。

耶苇特身子赤裸着,湿淋淋的,披散着头发,神情中没有一点儿难堪。她的神态已经恢复正常,脸上的红晕退了,眼神平静,双腿交叉着坐在床边开始拨电话,用土语对电话那头说话。接电话的应该是家里的仆人。她说她立刻就回来,叫仆人转告雷蒙德。放下电话她就穿上衣服,把床铺好。这种家庭主妇式的细心让我联想到她在其他场合的类似表现,这细心现在就已经让我感到痛苦了。

离开卧室前,她弯下腰,在我裤子前面亲了一下。然后,一切就结束了——只留下走道,梅迪那可怕的厨房,楼梯平台,逐渐发黄的下午阳光,后院的树,空中的灰尘,炊烟,外面的喧闹,还有耶苇特下楼梯的脚步声。临走前,她在我的裤子上亲吻了一下,如果换成别的地方,我会认为是妓院的礼节,是小费给得多的妓女做出的表示,我只会嗤之以鼻,而现在却让我深深感动,让我忧伤,让我疑惑。是不是发自真心?是不是真的?

我想去希腊俱乐部,再出一身汗,把新获得的能量消耗掉,但我最后还是没有去。我在家里走来走去,听任时间流逝。天色渐渐暗下来,我陷入了沉静。我觉得自己得到了赐福和重生。我想一个人待着,独自品尝这份感觉。

后来,想到要吃饭,我开车来到大坝边的夜总会。由于经济繁荣,外国人众多,夜总会的生意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好。但是它的总体结构并没有多大改变,还保持着临时建筑的样子,让人觉得随时可以抛弃,抛弃了也不会遭受多大损失——它几乎只是四面墙,围着丛林中间的一块空地。

我坐在悬崖上的大树下面的一张桌子旁边,可以看到被灯光照亮的大坝。我一直坐在黑暗里,感受着皮肤的清新,直到有人看到我,把树上的彩灯打开。不断有车开过来,不断有车在停靠。能听到欧洲和非洲腔的法语。非洲女人三三两两乘坐出租车从镇上赶来。她们裹着头巾,昂首挺胸,大声说着话,趿着拖鞋慢吞吞地走在空地上。这是耶苇特在蒂弗里为之不快的外国人家庭场景的另一面。不过对我来说,一切都很遥远——夜总会、小镇、滞留镇上的村民、外国人,以及“这个国家的现状”,在我看来都成了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