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该死的,你这个混蛋,你对我做了什么!”

莫度的声音甚至都发出了破音的啸鸣:“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卡尔·莫度,在那一瞬间的魔力荡涤而过之后,他身上的“不死性”突然消失了。

连接着他和地狱之主梅菲斯托的那根无形的蛛网彻底崩断,再也无法为他提供魔力或者是不老不死的加护。

伤口不会再无止境地复原,灵魂也没有了被地狱黑火所包覆的感觉。

斯特兰奇喘着气,狼狈地向前送出一剑,精准地刺入了卡尔·莫度的肩胛。

久违的疼痛和南极的寒风,终于让这位曾经的大师兄陷入了彻头彻尾的疯狂。

“那本来应该是我的位置!”

目近眦裂的法师用颤抖的动作拿起生命法庭之杖,这是他曾经所获得的殊荣,努力所得到的首肯:“阿戈摩托之眼和时间魔法,那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东西!”

我的魔力,我的位置,我的神造兵装,理应由我来庇护的这颗星球。

他曾经一步一步虔诚地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峭壁上踽踽独行,在神秘学孤绝的道路上上下求索。卡玛泰姬从来不是什么求学者的伊甸园,他摒弃了自己的过去,他曾经的爵位,特兰西瓦尼亚的贵族身份,和曾经被俗世引以为傲的一切。

他相信那都是在这条道路上毫无价值的辎重,而面向真理的求索,一定会渡他去至高至远的,别的什么地方。

魔力灌注进武器之中,卡尔·莫度摆出使用棍法战斗的起手式,牢牢盯紧斯特兰奇的动作。

只要这家伙展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他就能够用这根长杖直接捅进对方的胸腔。

史蒂芬·斯特兰奇同样动作谨慎,他的魔力回路也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战斗而有着微微的过载迹象,魔力沿着四肢百骸流动,化作手掌当中金色的阔口巨剑。

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动作,脚下的冰面骤然开裂,他们从地面战斗至半空,到了最后甚至都已经互相无法保持战斗的架势,只是无谓地像是更原始的什么生物一样互相厮打。

斯特兰奇的手指仍旧颤栗着。

但是战栗的十根手指握住剑柄,却足够将这魔力凝成的实体操纵得如臂使指。他最初来到加德满都不过是为了寻求治疗双手的方法,而如今他的手仍旧是这副模样,却白白承担了一大堆稀奇古怪又无比沉痛的责任。

冰面猛然陡转,维山帝的法师之间的战斗往往会引发空间相位的偏折。他们就像是在冰做的大型迷宫当中互相追逐,但每一次的攻击都险之又险地瞄准着对方的要害。电光火石之间,如镜的冰层上倒映出一闪而过的红发。

费尔南多站在不被波及的位置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是刚刚的那一击耗尽了他浑身上下的力气,而魔浮斗篷正绞尽脑汁地想要扶正对方的身体,再顺便抵挡住零下三四十度的空气之中侵袭而来的冷风。

生死交锋之间,斯特兰奇却突然想要弯起嘴角。

这个表情极大地刺激到了莫度的情绪,两人的战况更加焦灼,但这个时刻,被时间加速着的至尊法师竟然却有余裕去思考些和战斗全然无关的闲事。

“有种东亚和南美都有生长的植物叫做酸浆(Physalis peruviana),还有别称叫做‘鬼灯’,虽然寻常的版本里是一种营养丰富也有药用效果但算不得多好吃的植物,但如果是生长在灵脉丰沛的地区,偶尔也会有能够作为魔药学材料的亚种。”

那是一个非常寻常的下午,写完作业之后的大魔法师终于“勉为其难”地想起来自己还有着教导后辈的职责,瞥见斯特兰奇正在看《药草学与炼金术》,就着他正在看的章节即兴来了这么一段:“普通的鬼灯可以用来治疗咽喉痛,也能够纾解毒素,治疗疔疮和丹毒,但是如果是那种能够用于魔术炼金的版本的话,在此之上,有能够干涉人体魔术回路的功效,根据配置的药剂不同,可以达到疏通、修复、缓解疼痛乃至于破坏的效果。”

这书上可没写,斯特兰奇不疑有他地在那本线装书上贴了一张用于批注的小纸条,刷刷补上了对方的说法:“可是魔术回路的灼痛我记得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泛用镇痛药物都应该对此无效才对。”

“唔,所以说这就要涉及地脉走向之类的问题了,野生的鬼灯一般广泛分布于欧亚大陆,中国的好几个省份也都有人为种植,那片土地上的道士(Taoism)将这种地脉的走向称之为‘龙脉’。”

又是一大堆的生单词,斯特兰奇已经对此感到麻木,一脸淡定地打开了谷歌翻译。他是个神经外科医生,对于药学的了解不算很多,而各地地方草药的了解就更少,完全是行业之内细分出来的隔行如隔山。

“唔,这方面的知识光看书也没什么用,下次抽空带你一起去实地考察吧,采摘和配药,如果想吃的话也可以买一点尝尝,算是咱们这边比较罕见的水果。”

说话的时候,费尔南多的距离和他贴得很近,大魔法师毫无自觉,呼吸扑打在颈侧,红色的长发垂直桌面,在写了一半的羊皮纸上微微打着旋。

这也太近了……斯特兰奇有点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等你期末考试结束,圣诞假期的时候可以去,反正我记得那边圣诞节是不放假的。”

“好的——”

对方拖长了音调,翻出手机来给自己的日程表上增添新内容,一边写一边随口问道:“说起来,你后悔吗?”

“什么?”

话题跳转得太快,斯特兰奇一时半会儿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红发的魔法师坐在桌子上,长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一半的书页。

“成为至尊法师,如果你因此而觉得后悔的话……”

人一生也不过百年而已。

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笑了笑,表示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得选,而如今维山帝的剑在手中持续不断地蜂鸣,在不断错动颠倒的世界当中,不会有一个人划出魔法的加护,说着“别的都不用管你朝着前面跑就对了”。

再度回想起那个提问,之后的一切答案都会变得非常简单。

——是愿意的。

甚至,这个答案简直可以说脱口而出,比他自己预想的反应是金还要迅速得多。他当然也和任何一个平凡人类一样渴求着世界的和平和安定,但成为一个法师和拿起阿戈摩托之眼不再是一个迫于无奈的选择,起码一个至尊法师的力量,足够从任何什么危险的东西手里救下一个人。

想要拯救的东西从一个人到一个世界,再从一个世界收束回那个人的身上,魔力填充进维山帝之剑里,就像是将子弹满满当当地押入弹匣。金色的剑划破空间,在这由冰雪所构筑的、不断颠倒和变动的世界当中划出一线裂痕,而裂纹的背后传来浓郁的硫磺味儿,以及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