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霍珩的思维一瞬间没跟上来,岔了口气,“你说什么?”

便见花眠那双水盈盈的明眸无辜地望着自己,霍珩暗暗咬牙,随手往夜壶一指。

军营里一切从简,有个其貌不扬的夜壶,还是看在他是将军的份儿上,别人是没有的。

但太简陋了,霍珩也知道。不过他以为这个女人至少会装得贤良大方,不会嫌弃的,岂料花眠却不依:“将军,这……奴家毕竟是女儿家……”

“有个方便的东西已经不错了,你还挑了起来?你要什么都没有,若不乐意,自己回长安去。”

霍珩一吼,见那女人安静下来,又垂下了眸子,不知思忖着什么。

她那双肩单薄得可怜,纸片一般,不知载不载得动一片羽毛。

霍珩的舌头抵住了左腮,与花眠僵持了片刻。

“那玩意我不怎么用,本来只是摆着好看,我们男人撒尿站成一排互相脱了裤子也不嫌尴尬,我等会儿拿去洗了,刷得干干净净的,你自个儿以后留着用吧。”

天知道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自己脸!霍珩的眼神要冒火了。

花眠片刻不说话,书册沿着雪臂滚落在脚边,摊开。

皇帝舅舅宠爱他,连《孙膑兵法》的孤本都赐给了他,花眠正看的这本便是他自己拓下来的,虽是拓本,却也是绝无仅有的。

那雪白的玉手盖着书册,宛如嫩笋尖儿的指头,拈着书页,霍珩一时竟觉得,这书到了她手里,撕了也都不怎么可惜了。

这个念头一起,让他错愕之际,感到了一丝羞愧。

花眠低低地说道:“多谢将军。还有……”

“怎么还有?”

花眠抬起了头,与他对视,“将军,有浴桶吗?”

“你……”霍珩长长抽了口气,“哪来这娇贵脾气,我将你的府邸给你搬到这儿来吧?”

花眠又微微错开了目光,“将军见谅,花眠从前是花家的嫡女不假,可自从流落青楼之后,那些骄纵的脾气怎敢再有?我也可以不要恭桶,也可以只拿木盆洗浴,只是嫁给了将军,便是将军的人,被旁人看见了,他们怎么想?这里就我一个女子,若是传出闲话去,于我名声固然有碍,可将军若因此被人笑话,我难辞其咎。”

霍珩一怔,感到一阵牙酸,“你还是为了我了?”

花眠不说话,点点头。

霍珩咬牙一笑,笑得张牙舞爪的,“你厉害,还要什么,我明日便让人去城里买!”

花眠一笑,从虎皮椅上起身,走到了霍珩读书写字的案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

纸抽出来了,纸镇压好了,墨也磨了,若说她没有处心积虑,霍珩信自己是傻子了!

他的嘴角抽了抽。

花眠写好了,将纸抽出来给他,霍珩一接,顿时眼尾直跳,短短工夫她竟然密密麻麻写了二三十样 !

他咬牙道:“夫人还要写么?”

这声“夫人”唤得真是切齿拊心,恨不得吞之而后快。

花眠眯着眼睛微笑,“不要了,将军拿着这张纸添置便好,要是将军心疼眠眠,多买些回来,眠眠肯定会喜欢的。”

一会儿一变脸,霍珩难以招架,只好冷冷哼了一声,将纸三下折好,揣进了自己的衣裳里。

他起身去,将花眠随手掷在虎皮椅上的兵书抽回来,短短半日,她看得倒快,还好整以暇地在这儿等他回来。

霍珩气得胸肺欲炸,将蹲在角落的夜壶一把叉起,朝外大步走去。

花眠坐上了他的行军床,这床也简陋,只垫着张藏蓝毯子,盖的也是里边嵌套毛毯的被子。

片刻之后,带着怨念和怒气的霍将军回来了,见她坐在床上,大有窝被人强占的怒火,夜壶搁在地上,冷冷道:“不要以为本将军让你进来,便是要对你忍让到底,你没有床睡。”

花眠微笑拈起了他的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腿。

她得寸进尺,霍珩怒从心中起,几步便踏了过去,“下去。”

说罢要抢被子,花眠望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他的毛毯被,“将军,你真这么厌恶我?”

霍珩抢被子的手猛然顿住,他惊讶地朝花眠看去,“我警告你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吃你这一套!”说罢移开了目光。

“将军……”

霍珩将她压了下来,花眠的背“砰”地一声砸倒在床,她吃痛发出一声娇呼。

少年已出落的如玉树般挺拔,浑身都是坚实的肌肉,硬邦邦的,又重,压得花眠疼,喘不过气来,她吃惊地望着这少年,立马便羞涩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吻。

霍珩一见更怒了,真是个妖妇,这么渴男人,宫里的老宫女是怎么给她验的身!

霍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毫不怜惜,捏得花眠喊痛。

她茫然地睁开了美眸,眼中清泪簌簌,懵懂地望着他。

“你……你莫用这种眼神看我。”

“说,这守宫砂是怎么回事?”

是胡玉楼的老鸨子给她的种的,还是傅君集给她种的?

花眠声儿都哽咽得发颤了,“将军,我疼。”

“你不说我不放。”

花眠点了点头,道:“是婆婆给我种的,说,说若是我胆敢勾引将军,妨碍军务,回长安时失了这东西,便拿我是问。”

霍珩嘴角一抽,想到那张字条,他母亲干得出来的。

正出神之际,花眠朝他面颊吹了口气,霍珩一个激灵,顿时怒了,再看,身下的女人哪还有一丝哭泣,分明妩媚带笑!

“将军,不是我不想的。”

她的腿缠得更紧了,“我想得厉害,你要我好不好?”

霍珩怔住,努力在这女人的脸上看出作伪的痕迹。这女人口口声声当着舅舅的面说喜欢他,又非要跟到张掖来,要是寻常女人,她口中的情意或有几分。

可这个女人,她的身世和经历比他还要精彩,连傅君集都亡在她的手里,让他如何相信这个狡猾奸诈的女人,她竟会喜欢一个素昧平生的霍珩?

他犹豫间,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又慢慢靠过来,在嘴唇上轻轻地啄了下,他猛然惊醒,飞快地欠起身,暴怒道:“不知羞耻的妖妇。”

他手运力将花眠的臂膀,胳膊一扫,便将她整个人如风筝般扫落了开去。

花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哎哟”一声,咬牙望着霍珩。

这会儿,她不哭了,也不笑了,目光却很是倔强,望着他一瞬不瞬。

霍珩私心有愧,被望得不舒坦,扯过被子便侧身和衣躺下来了。

身后没什么动静了,霍珩一边装睡,一边凝神听着她的动作,不知为何,他总觉如芒刺在背,那女人,该不会掏出匕首从背后行刺他?如此一想便是一激灵。

许久之后,传来花眠起身的动静,霍珩将眼睛闭得更紧,一动不动地攥着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