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6页)

可爱、温柔、快乐、聪明,

还有一双对我脉脉含情的明眸。

其中的意思您也能像我那样都懂吗?

“当然懂咯!我真是太感激您啦!”是的,她很感激他,虽然客观地说,她觉得这首诗写得很糟糕。

她仿佛觉得,举目四望,夜幕徐降,别有一种粗犷的美。一块块奇形怪状的残云,仿佛在孤零零的月儿周围爬行着,岩石和水坑,影影绰绰地好像也在闪光。这会儿他们正走过一丛小白杨树,它们在大白天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但现在却颤巍巍的好像竖起了一垛咄咄逼人的墙。她突然驻步不前了。他们听得见水珠顺着树丫枝滴下来的声音,还有湿漉漉的树叶子无可奈何地坠落在湿透了的泥地里的声音。

“等待……等待……一切都在等待之中。”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她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缩了回来,然后握紧拳头,紧贴在嘴唇边。她仿佛顿时坠入了一种令人难堪的迷惘之中。“我觉得真快活,现在我们就回家去吧,免得碰上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们不妨在那段圆木头上坐一会儿,听四下里多么静啊。”

“不,这里太潮湿了。真希望点起一堆篝火来,旁边铺上我的外套,您就坐在上面。要知道在野地里生火,我还是个行家里手呢!有一次,我和表弟拉尔斯在大森林中被漫天大雪困住了,就在一个圆木小屋里待了个把星期。我们刚进小屋时,发现烤火炉子的烟道几乎冻成了一根冰柱子。但是我们设法把冰柱子捣碎,将冰块掏了出来,然后往炉膛里放上一些松树枝丫,简直塞得满满的。现在我们干吗不到那边的树林子里去,点上一堆篝火,在火边歇坐一会儿呢?”

她低头沉思了半晌,真不知道是一口答应好,还是干脆回绝好。她觉得头在隐隐作痛。刹那间她仿佛没有主心骨了。在她眼前,茫茫夜色、埃里克的身姿轮廓以及她还得小心翼翼地走向的未来,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她是无影无踪地飘浮在“第四度空间”282一样。正当她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路上拐角处突然出现汽车前灯的亮光,他们赶紧闪开,站得远远的。“这会儿我该怎么办呢?”她在默默地想着。“我想……哦……我说什么也不愿权利都被剥夺殆尽呀!我可是一直规规矩矩的!要是我就像奴仆似的,连跟别的男人坐在篝火旁边聊聊天都不行,那我还不如干脆死掉好了!”

听得见呜呜鸣叫的汽车由远而近,声响也越来越大,车前的灯光好像是在变魔术似的越来越亮,一照到他们身上,车子戛然停住了。从挡风玻璃后面的黑洞洞的车座里,发出了“喂!”的一声,声音很大,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儿恼火呢。

她一听,就知道是肯尼科特的声音。

这时,他好像怒气已消,开口问道:“你们是在散步吗?”

他们连声说是,就像小学生一样。

“路上很湿,是不是?坐我的车回去吧。瓦尔博格,快上车,就坐在前面得了。”

随后,他好像很神气似的把车门打开。卡萝尔看见埃里克爬上了车,显然她只好坐在后座了,而且还得自己动手把后面的车门打开。刚才如同冲天的烈焰一般,在她心头燃烧着的那种奇妙无比的憧憬,刹那间熄灭了。现在呢,她是戈镇的威尔·P·肯尼科特太太,坐在一辆吱嘎吱嘎发响的老式汽车里,看来还得等着听她丈夫的训斥吧。

她心里很害怕,不知道肯尼科特会对埃里克说些什么话,所以把身子往前凑过去,只听见肯尼科特说:“我想,半夜以后说不定会下雨呢。”

“可能是。”埃里克回答说。

“嘿,我说今年秋季的天气真好玩。10月里那么冷,11月却又这么暖和,我可一辈子都没见过。记得10月9日那天还下了一场大雪呢!我觉得一直到本月21日那天为止,天气不用说都是暖洋洋的!我记得在这个11月里,直到现在连一片雪花都没见过呢。不过,我心里正琢磨,从现在开始,说不定随时都会下雪的。”

“是的,很有可能。”埃里克附和着说。

“可惜今年秋天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打野鸭子。我的天哪,你就不妨想一想……”肯尼科特说的话是很吸引人的。

“有个朋友从曼特拉普湖来信跟我说,他在一个钟头里就打下了七只黑头野鸭和两只红头野鸭!”

“想必他非常走运呢。”埃里克回答说。

卡萝尔好像坐在冷板凳上没人理睬似的,但是,肯尼科特却有说有笑,高兴得很。他一看见迎面来了一个赶车的庄稼人,就减慢车速,慢慢地从受惊的那套马车旁边开过去,并且大声嚷道:“小心点——Schon gut!283”她好像深埋在后面的座椅里被人遗忘了。她几乎冻僵在那里,犹如在一出根本没有剧情的戏里扮演一个黯淡无光的女主人公一样。好不容易她才下了决心,要跟肯尼科特说话。那么,她跟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当然,她不能跟他说她爱上了埃里克。难道说她果真爱上他了吗?但不管怎么样,她不愿意再缄默下去了。她真不知道对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肯尼科特是应该给予同情呢,还是因为他自以为能够满足任何一个女人生活上的需要,所以应该表示愤怒,但是她知道,她是不会上圈套的,现在她可以开诚布公地跟他谈一谈,她一想到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几乎就要心花怒放了……哪知道这时候肯尼科特还在前面奉陪着埃里克:

“再也没有比打一个钟头的野鸭子更美的事儿了,因为它一下子可以使你食欲大增,而且——他妈的,这辆汽车的引擎,还不如一支自来水笔管用呢。我想准是汽缸里给碳渣塞满了,说不定我又得换上一套新的活塞环呢。”

他在大街停了车,殷勤好客地冲着埃里克哈哈大笑说:“得了,走过一个街区,你就到家了。祝你晚安。”

卡萝尔心里很着急,埃里克会不会就一溜了之呢?

埃里克不动声色走到后窗跟前,把手伸进去,低声说:“卡萝尔,祝您晚安。我能跟你一块儿散步真高兴。”她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汽车就呜呜呜地开走了。她终于看不见了——埃里克的影子就在大街拐角上那家药房附近消失了!

肯尼科特把车子一直开到家门口,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到最后他才算迁就地对她说:“你就在这儿下车吧。我要把车开到后面去。劳驾看看后门是不是开着,好吗?”她替他打开了后门,发觉自己手里还拿着跟埃里克握手时脱下来的那只湿手套,就连忙戴上它。她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客厅的中央,连身上湿漉漉的外套和粘满污泥的套鞋都没有脱下来。肯尼科特如同往常一样,始终是目光迟钝的。看来摆在她面前的难题,倒并不是洗耳恭听他训斥一顿,而是她怎样竭尽全力才能使他在倾听她的交代以后,所有疑团全都得以冰释,不要像往常那样,在她说话的时候,他却连着打呵欠,根本听不进去,之后他给座钟上了弦后就上床睡大觉去了。果然不出所料,她听到他正在给火炉添煤。他劲道十足地穿过厨房走进来了,但他并没有开口跟她说话,果然先在门厅那里给座钟上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