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牧师与教区居民(第2/3页)

这些机会已全部被用于一个残酷的目的。这使受难者的良心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继续这样,就不是通过有益于健康的痛苦来治愈他的疾病,而是腐蚀和瓦解他的心灵了。结果就是,他不可避免地精神错乱,从此以后,永远疏远“真与善”,在人间的象征也许就是癫狂。

这就是她使这个男人遭受的毁灭,这个她曾经——不,我们为什么不该说出来呢——现在依然这么深深地爱着的男人!赫丝特认为,牺牲牧师的名誉,甚至让他死亡,如她告诉罗杰·奇林沃思的那样,要比她毅然选择的方法更可取得多。而现在,与其对这一严重的错误进行忏悔,她宁愿倒在树林里的落叶上,就死在亚瑟·丁梅斯代尔的脚下!

“噢,亚瑟,”她大声说道,“原谅我吧!在其他一切问题上,我一直力求真诚!忠诚是我唯一可以紧紧抓住,而且在任何极端的困境中牢牢抓住的美德,只是当时为了你的美德、你的生命、你的名声,我才答应了一个骗局。然而,即使有死亡在对面威胁着,谎言也总是不好的。难道你不明白我要说的话吗?那个老头!——那个医生!——那个人们管他叫罗杰·奇林沃思的人!——他是我的丈夫!”

牧师以极其强烈的情感看了她一会儿。这种情感实际上是恶魔要求占有的那一部分,并且要通过这一部分进而获得其余的部分。这种情感以种种形态,与他的更高雅、更纯洁、更温柔的品质相融合。赫丝特从未见过比这更阴郁、更凶狠的不悦神情。在它所持续的那一瞬间,这真是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变形。然而,他的性格已因为痛苦的折磨而变得如此衰弱不堪,因此,即使需要不多的精力,他也只能做瞬间的挣扎了。他双手掩面,瘫倒在地。

“我早就该知道这件事!”他喃喃道,“我过去确实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及以后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都自然地畏缩,这不是已告诉我这个秘密了吗?我为什么不明白呢?哦!赫丝特·普林,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多么可耻!——多么粗鄙!——把一颗不健全的、有罪的心,就这样暴露在幸灾乐祸地凝视着它的目光下,这是何等的丑恶、可怕!女人啊女人!你要对这件事负责!我不能原谅你!”

“你应该原谅我!”赫丝特嚷道,她扑倒在他身边的落叶上,“让上帝惩罚吧!你应该原谅我!”

她以突然的、不顾一切的温柔,张开双臂搂住了他,将他的头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虽然他的脸颊贴在红字上,但她毫不在意。他想挣脱开来,但这种努力是徒劳的。赫丝特不松开他,生怕他会严厉地瞪着她的脸。人人都对她皱眉表示厌恶——在漫长的七年里,人人都对这个孤独的女人皱眉表示厌恶——但她把这一切都忍受下来了,从未把自己坚定的、悲哀的目光掉转过去。上帝也同样对她蹙额表示不满,但她也没有死去。可是,这位脸色惨白、身体纤弱、罪孽深重、饱经忧患的男人的蹙额,是赫丝特无法忍受的,会使她无法活下去!

“你还能原谅我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道,“你别不高兴,好吗?你能原谅我吗?”

“我当然原谅你,赫丝特,”牧师终于回答道,这是从悲哀的深渊中发出的深沉的声音,但没有愤怒,“我现在就慷慨地原谅你。愿上帝饶恕我们俩!赫丝特,我们不是世界上最坏的罪人。还有一个人甚至比那个亵渎神圣的牧师还坏!那个老头的复仇比我的罪恶更加邪恶。他已经冷酷无情地玷污了一颗圣洁的心。我和你,赫丝特,就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她低声说道,“我们所做的事本身就是神圣的。我们是这么认为的!我们也是彼此这么说的!你忘了吗?”

“嘘!赫丝特!”亚瑟·丁梅斯代尔说着,从地上站起来,“不,我没有忘记!”

他们又肩并肩、手挽手地坐在一棵长满青苔的倒下的树干上。生命从未给过他们比这更令人沮丧的时刻;他们的人生小径早就引领他们朝这个终点靠近,在他们悄悄地往前走时,变得越来越黑暗。然而,它仍有一种诱惑力,使他们流连忘返,并一再要求多待片刻。他们周围的树林子一片昏暗,一阵强风吹过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粗大的树枝在他们头上沉重地摇晃着;一株外表庄严的老树正在向另一棵树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坐在树底下的这对男女的伤心事,或者不得不预示即将到来的灾难。

可是,他们依然流连忘返。返回居留地的林间小道看上去是多么沉闷寂寥!赫丝特·普林必须在那儿继续承受耻辱的重负,而牧师则继续保持他那虚伪的、假冒的好名声!于是,他们又逗留了一会儿。金色的阳光从未像在这幽暗的树林里那么宝贵。在这儿,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见红字,因此红字不会烧进这个堕落的女人的胸膛里!在这儿,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看见对上帝和对人类都不诚实的亚瑟·丁梅斯代尔,因此也许会有片刻的真实!

他被突然想到的一个想法吓了一跳。

“赫丝特,”他大声说道,“现在有一件新的可怕的事!罗杰·奇林沃思已经知道你要揭露他的真面目了,那么,他会继续保守我们的秘密吗?他现在的报复计划是什么呢?”

“他的天性中有一种奇特的保密习惯,”赫丝特若有所思地回答道,“而且那种隐藏的复仇诡计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了。我认为他不大可能会泄露秘密。无疑,他会寻求其他满足他的邪恶欲望的方法。”

“而我!——跟这么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呼吸同样的空气,我怎能不短命?”亚瑟·丁梅斯代尔嚷道,将身子缩成一团,一只手不安地按着他的胸部——这已成为他的一个不由自主的姿势了,“赫丝特,替我考虑考虑吧!你很坚强,帮我拿定主意吧!”

“你再也不可以跟这个人住在一起了,”赫丝特缓慢地,但坚定地说道,“你的心灵再也不可以受他的邪恶的目光监视了!”

“那简直远比死亡还糟!”牧师回答道,“可是该怎么回避呢?我还有什么选择余地呢?当你告诉我他是什么人时,我就倒在地上了,要不要我再倒在这些枯叶上?我必须马上倒在地上死掉吗?”

“哎呀,看你已经软弱到何种地步了!”赫丝特噙着泪水说道,“你愿意仅仅因为软弱而死去吗?没有别的原因了!”

“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心中充满悔恨的牧师回答道,“他太强大了,我无法与之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