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伯父、阿父,你们这是怎么了?”

被奴仆半扶半拉到了室内,王操之也终于清醒过来,捂着额头看,靠在扶手上。这都怎么回事儿啊?

图恩习武多年,碍于身体局限,不能修炼出内力,但依旧耳聪目明。见王献之左右摇晃,犹如醉酒,脸色潮红,不知是因为久别重逢还是身体不适,眼中全是红血丝。

“阿父,坐。别,扶去软榻上,别跪坐。”图恩招呼奴仆把王献之扶到软榻上坐下,矮身蹲下就要脱他的袜子。

“幺娘,幺娘……”王献之拉着她不松手,“幺娘,你这都这么大了。为父,为父,居然现在才来看你……幺娘,幺娘。”

图恩反手拉住他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上,沉默片刻,叹息着问:“阿父,你什么时候服散的?”

“幺娘长得真好看,眉眼像我,琼鼻皓齿却像,像表姐。幺娘,你过的好不不好?”王献之却犹如没有听到一般,只拉着图恩喃喃自语。

“六伯父,你们何时服散?”

“啊,记不清了,好似昨晚,又好似今早。子敬一路上都颓废不已,日日冷酒佐散,记不清了。”王操之靠在扶手上叹息,愁眉紧皱。

“去病,上厨房要一壶浓盐水,取铜盆、巾帕、清水来,服侍六伯父和阿父催吐,再煮一壶牛乳备着。延年,你去大祖父那里请府医过来。都快些!”

延年、去病动作很快,图恩把王操之交给去病,自己扶着王献之给他灌浓盐水,没一会儿,两人都吐了出来。呕了半天,又清水漱口,喝了牛乳,总算把翻腾的胃安抚下去。精神也疲惫不堪,软绵绵倒在塌上,昏昏欲睡。

图恩去外面给二舅舅、三舅舅解释,她亲舅舅郗恢也来了,与王献之兄弟就是前后脚的事情。郗恢听说他们兄弟在灵堂闹事,赶紧过来调解。

“六伯父和阿父服散不当,如今已经催吐,府医正在诊治,阿恩给二舅舅三舅舅赔罪了。”图恩深深福礼,她如何不知道什么理由都不能抹去他俩闹事的过错。

郗融在两位弟弟的劝解下,已经心平气和许多,叹道:“等他们清醒再说吧。”

说完,摆摆手,甩开怕自己大闹的恢两个弟弟,蹒跚走了出去。无奈又心酸,犹如他在灵堂上叹息的那样,若是郗超还在,王家兄弟敢这样怠慢郗家吗?

“六伯父和阿父在屋里歇着,两位舅舅要去看看吗?”

郗冲也叹息一声,跟着自己二哥走了。

郗恢摸摸图恩的头,“辛苦幺娘了。”

两头为难,受夹板气,说的就是图恩这种情况。

图恩摇头,没有说话,引着郗恢进了房间。还能咋地?王家与郗家,不论世家,还是姻亲。绝了王献之郗道茂这一对,王羲之和郗叡恩爱闻名于世,依旧维系着两家。

府医小声介绍了王献之的情况,能做的幺娘都做了,府医只开了些固本培元的药。

图恩走到王献之的榻边,蹲下脱了他的袜子。果然和图恩猜想的一样,双脚红肿,指缝之间有溃烂,脚心之前故意灸伤的伤口化脓,难为他是怎么一直走过来的。怪不得他服那么频繁服用五石散,五石散有阵痛止疼的功效啊。

一直倒在榻上昏睡是王献之动作灵敏,一把抓住图恩的手:“腌臜,不要。”

“女儿不怕,阿父躺着就是。”图恩抬头看着王献之,五年不见,他成熟了,也颓废了,与印象中风流潇洒的模样相比,多了忧郁。名门公子、世家高门、姿容俊美、风度翩翩……已经是世上顶级的人物,却又偏偏多了一丝颓废。这样的忧郁气质,把世上仅有不受他外貌吸引的人都抓住了,谁不心疼他呢?

怪不得这几年,他的名声不见衰弱,反而日益昌盛起来。

王献之无法阻止,只能倒回塌上,偏头过去,就当自己看不见。

“舅舅,阿父的脚疾一直没有好吗?”图恩问郗恢。

郗恢摇头,“一直没有断根。请过太医、请过真人,已经是子敬出名的病了。”

魏晋名士好服散,审美偏向单弱,人人都病恹恹的。王献之得了脚疾,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声望,反而给他添上一层光环。好像名人就该有疾病,至少也要有怪癖一样。

噱头是给别人瞧热闹的,疼痛只有自己知道。比如只能靠吃副作用极大的止痛药镇痛,比如这样的天气,他只能穿木屐,就是木制高底拖鞋,他的脚肿得塞不进正常靴子里。

“去病,备清水、烈酒、布巾、小刀。”

“你要干什么?”郗恢连忙制止,图恩却对去病点头,去病直接退下准备东西。

“舅舅放心,我这些年都在学习医术。我给阿父清洗脚上创口,重新上药,用透气纱布包起来,这些日子不要下地,会好些。”

“你还小……”

“有志不在年高,舅舅放心,我还能害自己阿父吗?”图恩笑道,“舅舅在旁边为我镇场也好。”

郗恢这才点头,大不了他看着不对立刻叫停。

去病很快就把东西送上来,图恩叮嘱:“有些疼,阿父忍一忍。”

王献之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把锦被拽住,手上青筋暴动/,咬牙一声不吭,任由图恩施为。用烈酒清洗创口、用小刀刮去腐肉的时候,王献之把袖子团巴团巴塞进自己嘴里,硬挺着没有叫疼。

图恩动手很注意分寸,尽量不伤害还有活性的肌肉,王献之的脚伤是老毛病,也没弄出鲜血淋漓的难看场景。只是,刮腐肉啊,那些发白、发紫的腐肉被精准割下来,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好吗?

图恩动作很快,撒上药粉,包上纱布,长长送了口气。

郗恢本想着及时阻止,没想到图恩动作这么干脆利落,一举一动成竹在胸。他叹道:“古有关公刮骨疗伤,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在幺娘身上见了这样的大勇气。”

图恩用帕子裹着手擦汗,没用流动水洗过手,总觉得不干净。“舅舅夸错人了,阿父才是有大勇气、大毅力者。去病,你给阿父擦汗,整理仪容。舅舅,劳烦您看着些,我去洗漱,顺便带些吃的过来。”

“好,好,在建康就听说幺娘嫏嬛女的名声,你寄过去的点心已是美味至极,今日终于能尝尝新鲜的郗家珍馐了。”郗恢点头,目送幺娘出门。

郗恢也没忘了另一个病人,走过去给王操之掖被角,他已经熟睡过去。

等去病给王献之收拾好,郗恢挥退了房内婢女,叹道:“子敬啊……”

“道胤别说,是我的过错,我总是这般一错再错。嘉宾兄长身前对我提点良多,我却在他灵前犯浑,悔矣,悔矣。”

“那你为什么……”

郗恢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