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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让他们带镶蛋和鸡肉三明治就好了。”布雷德利太太语气坚决。

“噢,那我敢说绝对会失败,到时你只能怪自己。”

“拉里的食量很小,艾略特舅舅,”伊莎贝尔说,“而且我认为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吃了什么。”

“你可别觉得这是他的优点哪,可怜的孩子。”艾略特答道。

但午餐篮终究是照着布雷德利太太的意思准备的。艾略特后来提起那趟郊游的结果,只耸了耸肩,姿态活像个法国人。

“我早跟他们说会失败了,我拜托露易莎把我战前寄去的蒙哈榭葡萄酒放进去,但她偏偏不听。他们只带了一壶热咖啡而已,事情怎么会成?”

原来,当晚布雷德利太太和艾略特坐在客厅时,听到外头车子停妥的声音,伊莎贝尔进了门。天色刚暗,窗帘已拉了起来,艾略特坐在炉边的躺椅上读小说,布雷德利太太则在织着炉档用的花毯。伊莎贝尔没进客厅,便直接上楼进房了。艾略特的目光越过眼镜,看着露易莎。

“她应该是要去脱帽子吧,等等就会下来了,”她说道,但伊莎贝尔并没下楼,然后几分钟过去了,“她大概累了,可能直接睡了吧。”

“拉里没跟着进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少烦了,艾略特。”

“噢,反正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

语毕,他便再度埋头读书,布雷德利太太则继续缝缝补补。但半小时后,她忽然站起身。

“我还是上去看看她好了,如果她已经睡着就算了。”

她离开客厅,但没多久就下楼了。

“她一直在哭。拉里准备去巴黎待两年,她答应会等他回来。”

“拉里为什么要去巴黎呢?”

“你问我也没用,艾略特,我不晓得。她什么细节都没说,只说能够体谅他的决定,所以不会阻止他。然后我就问:‘他都要离开你两年了,不可能有多爱你啊。’她说:‘没办法,反正我很爱他就对了。’我忍不住又问:‘今天发生这种事也一样?’她竟然回答:‘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爱他了,他也真的爱着我,妈,这我非常确定。’”

艾略特沉思了一会儿。

“那两年之后呢?”

“我也不知道,艾略特。”

“你难道不觉得不太好吗?”

“很不好。”

“目前可以肯定一件事,他们俩都还年轻,等个两年也无妨,而且这段时间没准儿会发生很多事。”

他们决定眼下最好让伊莎贝尔独自静一静,准备自行出门吃晚餐。

“我不希望又惹她难过,”布雷德利太太说,“大家都会问她的眼睛怎么会是肿的。”

但第二天他们吃过午餐后,布雷德利太太又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仍问不出个所以然。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妈。”她说道。

“他去巴黎要做什么呢?”

伊莎贝尔笑了笑,心想母亲势必会觉得答案十足荒谬。

“闲晃。”

“闲晃?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说的。”

“我真是受不了你,如果你脑袋可以清醒点,早就直接跟他解除婚约了。他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罢了。”

伊莎贝尔看看左手的戒指。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爱他呢。”

艾略特于是加入了谈话,话锋显露出一贯的圆滑:“我无意用舅舅的姿态说教,而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这孩子,毕竟她还没见过世面。”但艾略特也拿她没辙。就我听来的印象而言,她虽然答得客客气气,但摆明要舅舅少管闲事。之后某日,艾略特在黑石饭店的小客厅向我转述此事。

“露易莎说得没错,”他说,“一切的发展实在糟糕。但是,想要让年轻人单凭着你情我愿就结婚,就一定会遇上这种事情。我要露易莎先别操心,未来可能比她的预期要来得好。既然拉里不在伊莎贝尔身边,格雷等于近水楼台,凭着我对人性的理解,结果已经相当清楚了。十七八岁的人难免感情用事,但都只是一时的。”

“你还真懂人情世故啊,艾略特。”我笑着说。

“我可没白读拉罗什富科13的书哪。他们待在芝加哥这样的城市,势必三天两头就会碰面。有个男的这么献殷勤,任何女孩都会受宠若惊。一旦她发现身旁的闺密们都巴不得嫁给他,我问你,谁能忍着不捷足先登呢?这就好像你去参加一场派对,虽然事前就知道会很无聊,点心又只有柠檬汁和饼干,但终究还是会前往,只因为没受邀的好友都非常眼红。”

“拉里何时出发呢?”

“不知道,应该还没决定吧。”艾略特从口袋中取出一只薄薄的白金长烟盒,抽出一根埃及香烟。举凡法蒂玛、切斯特菲尔德、骆驼或好彩烟等品牌,他没一个看得上眼。他盯着我瞧,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我懒得跟露易莎说心里话,但老实跟你说,我倒挺可怜那个年轻小伙子。据我所知,战时他目睹过巴黎的风貌,如果就此迷上那座城市,实在不能怪他,毕竟巴黎是世上唯一适合文明人居住的地方。他那么年轻,宁愿好好放纵自己,也不想急着步入婚姻,这再自然不过了,没什么不对。我会盯着他,把他引荐给有头有脸的人士。他本身文质彬彬,只要我再稍加提点,想必会相当出类拔萃。我绝对会让他见识法国生活独到的一面,有这种机会的美国人屈指可数。相信我,一般美国人想打入圣日耳曼大道,可是比上天堂还要难。拉里才二十岁,又长得挺俊朗,我应该可以帮他跟某个年长的贵妇搭上线,好好把他调教调教。我一直觉得,年轻人如果想有好的教育,就要找一定年纪的贵妇当情人,这位贵妇最好通晓人情世故,他在巴黎的地位马上就会不同凡响。”

“你有没有向布雷德利太太说呢?”我问道,面露微笑。

艾略特忍俊不禁。

“跟你说,我最自豪的就是待人处事的技巧,当然没跟她说啊。她是绝对不会懂的,可怜哪。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露易莎明明在外交界的圈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也待过全球半数以上的首都,美国人的性格却一点没变,实在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