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曹岚非常平易近人,听说洪爽是魏大群研制金瓶梅菜式的助手,便夸她年少有为,是烹饪界的巾帼新秀。

“魏师傅的手艺有口皆碑,我真的很期待他能还原名著里那些佳肴的神韵,有洪小姐相助,我对你们更有信心了。”

洪爽挑灯夜读《金瓶梅》里关于那道菜的描述。

宋慧莲烧猪头:

“不一时,来兴儿买了酒和猪首,送到厨下。蕙莲正在后边和玉箫在石台基上坐着,挝瓜子耍子哩。来兴儿便叫他:‘蕙莲嫂子,五娘、三娘都上覆你,使我买了酒、猪头连蹄子,都在厨房里,教你替他烧熟了,送到前边六娘房里去。’蕙莲道:‘我不得闲,与娘纳鞋哩。随问教那个烧烧儿罢,巴巴坐名儿教我烧?”来兴儿道:“你烧不烧随你,交与你,我有勾当去。’说着,出去了。玉箫道:‘你且丢下,替他烧烧罢。你晓的五娘嘴头子,又惹的声声气气的。’蕙莲笑道:‘五娘怎么就知道我会烧猪头,栽派与我!’于是起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将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用方盒拿到前边李瓶儿房里,旋打开金华酒来。”

魏大群已做过不少功课,上网查典籍得知所谓“锡古子”是一种不漏气的炊具,类似现代的高压锅。书中提到的“茴香大料”、“油酱”可以传统鲁菜的酱料为蓝本再加以调整。

令他大惑不解的是如何用“一根长柴禾”就把猪头烧得稀烂。

“一根柴禾最多20分钟烧完,古代一个时辰是现在两小时,火力不可能持续那么久。再说真用木柴持续烧两小时,别说高压锅会爆炸,猪头也早熬化了。”

这道菜的难点就在火候的把控上,到底“一根长柴禾”烧“一个时辰”是什么概念?洪爽前两天都蹲在网上查资料。

冷阳听说此事给她提供了一条思路。

“《金瓶梅》的故事发生在山东阳谷县,去查一查当地的民俗或许会有发现。”

洪爽抱蔓摘瓜,还真在《阳谷方言志》里找到了线索。

当地农村旧时说的“一根长柴禾”并非木柴,而是秸秆。农民们将收获后的玉米杆断根后铺开晾晒,等干透每四五十根扎成一捆,堆在自家院子里,每到做饭时抱一捆去厨房生火。

《金瓶梅》成书于明朝万历年间,当时玉米已传入中国并遍及河北、山东、河南十省,作者写的“一根柴禾”与阳谷方言里用四五十根玉米杆扎成的“一根长柴禾”很可能指代同一事物。

玉米杆燃烧时火力温和,假如书中宋慧莲将这捆玉米杆一根接一根塞入炉灶,足够持续烧两小时,刚好能达到使猪头“皮脱肉化、五味俱全”的效果。

她破解了火候的秘密,魏大群的困难迎刃而解,立马拿出一颗猪头试验。

洪爽又提供了自己制作“天仙肘子”时摸索出的脱毛诀窍。

先用清水将猪头煮5分钟,捞出后马上入冰水浸泡5分钟,如此反复三次,猪头上残存的猪毛就能尽数连根脱落了。

剩下的步骤很简单。猪头下汤锅加葱姜、花椒煮至脱骨,捞出后剔去骨头,抹上糖酱,用热油炸到红亮,再放入酱汤用约等于“一根长柴禾”的慢火烧至酥烂。

二人尝过成品,味道不错,但似乎还有改进余地。

洪爽说:“我查阳谷民俗,那边的老百姓经常故意把酱汤放酸再用来做菜。我们要不要也试试?”

魏大群喜道:“对啊,稍微发酵后的卤汤渗透力更强,也能缩短烧煮的时间。”

他们将熬制好的酱汤放置在常温下,两天后汤起沫微酸,再倒入适量白酒,下猪头小火卤煮。只需一个小时酥软完整,香浓不腻的烧猪头便做好了。

“你的烹饪天赋比我想象的还高,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

魏大群隐晦地夸赞范瑞明,认为他痴迷厨艺,泉下见有女如此定会欣慰。

洪爽以为“虎父”指代洪万好,心情像发酵后的卤汤微微泛酸,勉强笑了笑。

最早启蒙和引导她走上烹饪之路的都是父亲,他是她心中的基石和原坐标,而今这牢不可破的信仰岌岌可危,她真不知该如何熬过这场浩劫。

初次合作,魏大群颇感愉快,守约将他积攒多年的厨艺笔记送给她。

洪爽多提了个要求:“明天给曹女士吃的菜能不能都用喜万家的新酱油来做?”

她如实交代喜万家与周炳鹤的渊源,说这新品酱油就是原来的周记特酿。

魏大群问她是不是收了喜万家的好处费,想帮他们搞推销。

她解释:“我一位好朋友是喜万家的股东,有他牵线周炳鹤才同意将周记特酿转让给他侄子经营的喜万家。我想要是能说服曹女士做宣传,一定比普通广告效果好。”

周记特酿在岭南名气大,但如果有曹岚造势,更有利于全国市场内的推广。魏大群看在范瑞明份上,愿意帮洪爽搭桥,次日用她提供的酱油烹饪“金瓶梅宴”。

“魏师傅,你又给了我新惊喜,这桌宴席既古香古色又充满市井烟火气,充分体现出我国传统饮食文化的精髓,堪称一绝啊。”

曹岚品尝盛宴后赞不绝口,挨个细问每道菜的工艺,听洪爽讲解“宋慧莲烧猪头”的制作过程,夸她才思敏捷,今后在厨界的前途不可限量。

双方相谈甚欢,洪爽趁机取出冷阳快递来的酱油相赠。

这瓶酱油是喜万家临时赶制的特别包装,造型像个黑陶酒瓶,上面刻着一个金色的“酱”字。

“曹女士,这是我朋友的调料厂出品的古法酱油,从酿造到熟成长达两年。今天这桌菜都是用它烹制的,这瓶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希望您能笑纳。”

曹岚饶有兴味地接过,拨正眼镜仔细端详,问:“你不介意我现在打开尝尝吧?”

洪爽忙让服务员取来一只白瓷小碟,曹岚撕掉瓶口的密封盖,放到鼻底嗅了嗅,儿时的记忆瞬间萌发,喜赞:“真的很香,我记得小时候在酱料店闻到的老酱油就是这种味道,距今已有五十多年了。”

她兴致勃勃往瓷碟里倒入少许,以筷子沾食,抿嘴细品数秒,笑容更加浓郁。

“醇厚甘香,只一滴就香遍整个舌头,色泽也纯净明亮,称得上酱油中的翘楚。洪小姐,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这么好的酱油拿来炒菜太可惜,只要在做夜宵时放几滴,我熬到凌晨一两点都没问题。”

关注曹岚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在夜间赶稿时煮面做夜宵,这么说足见对酱油的喜爱。见瓶身上还刻有三个小小的红色楷体字“喜万家”,知是品牌名,问洪爽在哪里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