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什么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只大皮箱。这只皮箱用草席包着,显得十分难看。

阿荣住下后,市子往大阪发了信。这只皮箱是阿荣家里寄来的,想必是她的一些衣服什么的。

阿荣收到后,就一直把它放在那里。

“阿荣,你收拾一下吧。”前天和昨天,市子曾催促过她,可是,她仍然未动。市子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这姑娘莫非真如她母亲来信说的那样,什么事也不干,连自己都料理不好吗?

阿荣只身从大阪出来,在东京站附近的名店街和大丸百货商店买了几件廉价衬衫、裙子及内衣等,那点家当都装在她那只塑料包里,她现在穿的睡衣都是向市子借的。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打开箱子呢?

自从阿荣来了以后,市子常常外出,无暇顾及到她。

佐山是知名的律师,手上的案子很多,而且,同时还兼顾着几家公司的顾问和律师协会的理事。他还负责宣传组织废除死刑、保护囚犯家属等方面的活动,甚至连罗马字改革及一些国际运动他都要参加。总之,他是个大忙人。

从三月的春分至四月初是婚丧应酬的繁忙季节。佐山要参加秘书的婚礼及有关公司的一些工程竣工典礼。另外,春季多丧老人,守夜、向遗体告别自然少不了他,就连人家孩子的入学及毕业庆祝会他都要一一前去祝贺。

近一周来,佐山夫妇几乎天天都盛装外出。

每当他们出去时,阿荣都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大门口。他们不在家时,阿荣什么也不做。

与妙子不同,阿荣总想陪在市子身边。

这不,她去接电话时竟这样说:

“找伯母吗?我不知道她在不在,您等我去看一下。”放下电话后,她满脸不高兴地对市子说:

“好像是同窗会的人找您,我就说您不在家,回了算啦!”

“那可不行!”

“您每天都出去,不累吗?”

“没法子呀!”

“我可不管!”

阿荣噘着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可是,当市子换了衣服,忙不迭地戴珍珠项链时,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市子的背后,帮她把项链戴好。

触到市子后颈的指尖冷冰冰的。

“伯母,看样子您很累。”

阿荣温柔地做出了和解的姿态。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这些日子我净出去了,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实在对不起。”市子回头说道。

“您洗头了?”

“嗯。”

市子的黑发披散在尚未化妆的、光滑的面颊上。

“这附近有家不错的美容院,你去一次吧。”

“我愿意让您给我做。”

“……”

“每次都我自己做。”

市子看了看表,“已经没时间了。”

“我等您回来。明天做也行。”

哦,是吗?市子猜到了阿荣的心思。她给妙子做过头发,阿荣大概也想让自己给她做吧。

妙子在家的时候,总是披散着一头长发,显得有些阴森可怕。考虑到阿荣也在家里,因此,市子为妙子的头发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她把妙子的长发挽成一个发髻,然后将后颈柔软的毛发梳得蓬松起来。然而,与发髻相比,蓬松的颈发似乎显得有些凌乱,于是,市子便用白色的尼龙发带把头发松松地拢住。

最近,街上也有人梳这种发式,但在妙子身上却有些不同。这种发式使她的耳朵、脖颈一览无余,后颈的发根清晰可见。市子看后竟有些伤感,仿佛是红颜薄命似的,令人同情。

市子一面思索着为阿荣做何种发型,一面对她说:

“你让保姆帮你整理一下箱子。”

“我一个人就行……”

“照我说的去做。”

“我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住下去合适不合适……所以,也没心思整理箱子。”

“什么?”市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些什么呀!你不是已经跑到我这儿来了吗?就在这儿一直住下吧。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么多顾虑。既然你妈妈已经把东西寄来了,你就……”

“她当然会寄来。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妈妈。”

“……”

市子无言地照了照镜子。

睫毛淡淡的,无力地低垂下来。市子用小刷子蘸上少许橄榄油,细心地修饰起来。

她往左手涂上了指甲油。

“我帮您涂吧。伯母,我的手艺相当不错呢!”说罢,阿荣拉起了市子的右手。

“真是美极了!我真高兴能够摸摸您的手。”她看得简直都入迷了。

阿荣刚刚沐浴过的秀发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在市子的眼前闪着黑油油的光泽。

无论从面部表情还是从体态上,阿荣都显示出了极强的个性。她虽然十分任性,但对市子却有很强的依赖性,甚至不愿意离开她半步。阿荣常常出语惊人令人捉摸不透。

市子有时想,若是同阿荣脸贴着脸,也许会受她青春活力的感染而再次焕发青春呢!

市子甚至怀疑自己对阿荣与日俱增的无名情感是否是同性恋?

“等佐山有空时,咱们一起出去玩一趟吧。”

“只我们两个人去不行吗?”

“我们俩去也可以,不过,你为什么……”

市子期待着阿荣的回答。

“同伯父在一起的话,我觉得拘束。也许是他太了不起了吧,在他面前,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个木头人似的。”

“木头人?这可不像阿荣说的话。其实,那只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罢了。佐山在背后还问我‘你那位可爱的小朋友怎么样了’呢!”

市子决定穿具有春天感觉的深紫色套装出门去。市子这种年龄的人参加同窗会时多半穿和服。与年轻时不同,大家总是互相对对方的衣服、带扣乃至袜子评头品足。有时自已被别人看上一眼都会吓得躲起来,生怕人家给自己挑出什么毛病来。

市子生性不愿出风头,因此,每逢这种场合,她都尽量不穿和服而选用西式服装。

“今天,聚会的同时还要为从前的老师祝贺七十七岁大寿,因此,参加的人很多。听说还有从仙台和九州来的人,她们是战后第一次来东京……这次肯定也通知你母亲了,但听说她不打算来。”

“她只把我的东西寄来了。”阿荣嘟哝道。

市子打扮停当,又对着镜子在头上戴了一顶小白帽。

“我走了。”

阿荣沉默不语。

“我走了。”

市子穿好高跟鞋,又说了一遍。

“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出门时,人家如果不大声回答‘你走好’,我就不走。阿荣,你实在让我放心不下。你就不能大声地回答我吗?”

“请您早点儿回来!”阿荣尖声说道。

“回来可能不会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