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节(第2/3页)

“你是指那间叫菊村的小饭铺?”

“是啊。阿姐本来是要嫁到那家店铺去的,后来她改变了主意,突然吹了,闹了好一阵子。人家好容易特地为她盖了房子,临要出嫁时她就把人家甩掉了。因为她另有所爱,并打算同那人结婚呢。可是,她受骗了。一个人一着了迷,就会弄成那个样子吗?据说,对方已经逃跑,如今她又不能破镜重圆,把那间店铺要回来,也不好意思再呆在那里,所以只好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了。想起来也真可怜啊。我们虽然知道得不多,可是她的确也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啊。”

“男人?跟她好过的就有五个吗?”

“是啊。”驹子抿嘴笑了笑,突然扭过头去,“阿姐也够懦弱的。太懦弱了。”

“那是没法子啊。”

“可不是。招人喜欢嘛,有什么法子呢!”她说着低下头,用发簪搔了搔头,“今儿给阿姐送行,难过极了。”

“那么,那间新盖的店铺怎么办?”

“由那人的原配来料理呗。”

“由原配来料理?真有意思。”

“可不是。开张的事,一切都筹划好了。也只好这个样子,没有别的办法了。原配带着她所有的孩子搬来了。”

“家里怎么办?”

“据说留下一个老太婆。虽说是乡下人,可是她的老头子却喜欢这行当。这个人真有意思。”

“大概是个浪荡人。年纪恐怕也够大的吧?”

“还年轻呢。才三十二三岁。”

“哦?那么,姨太太比正室年纪还大罗?”

“是同年,二十七岁。”

“菊村是菊勇的菊字吧。那人的原配竟然把这店铺接管下来了。”

“大概是招牌一打出去,也不好再改了吧。”

岛村把衣领拢了拢。驹子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上。

“阿姐对你也很了解,今儿还对我说你来着。”

“她来辞行,我是在帐房里碰上的。”

“说了什么啦?”

“什么也没说。”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驹子忽地又把刚刚关上的纸拉窗打开,一屁股坐在窗沿上。

岛村半晌才说:“星星的光,同东京完全不一样。好像浮在太空上了。”

“有月亮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今年的雪特别大。”

“火车好像经常不畅通哩。”

“是啊,真叫人害怕。汽车也比往年晚一个月,到五月才通车哩。滑雪场里有个小卖部吧,雪崩把它冲塌了,楼下的人还不知道,听到奇异的声音,以为是耗子在厨房里闹腾呢。跑去一看,也没有耗子,上了二楼,才看见满地都是雪了。挡雨板什么的都被雪冲走了。虽说是表层雪崩,可广播电台却大肆报道,吓得滑雪客都不来了。我打算今年不再滑雪了。所以去年年底连滑雪板也给了别人。尽管如此,我还是滑了两三次。我变了吗?”

“师傅死了之后,你做什么呢?”

“人家的事,你就甭打听了。我每逢二月就按时到这儿来等你。”

“既然已回到港市,来封信告诉我不就成了吗?”

“才不呢。我才不干这种可怜巴巴的事。那种给你太太看见也无所谓的信,我才不写呢。那样做多可怜啊!我用不着顾忌谁而撒谎呀!”

驹子抢着反驳,语气非常激烈。岛村低下了头。

“你别坐在那些虫堆里,关上电灯就好了。”

盈盈皓月,深深地射了进来,明亮得连驹子耳朵的凹凸线条都清晰地浮现出来。铺席显得冷冰冰的,现出一片青色。

驹子的嘴唇十分柔滑,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的环节。

“哎呀,我该回去了。”

“还是老样子。”岛村仰起头,凑近望着她那颧骨稍耸的圆脸,觉得她什么地方有些可笑。

“大家都说我同十七岁来这儿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至于生活,还不是老样子。”

她的脸蛋依然保留着北国少女那种艳红的颜色。月光照在她那艺妓特有的肌肤上,发出贝壳一般的光泽。

“可是,我家里有了变化,你不知道吗?”

“你是说师傅死了?已经不住在那间房里,这回你的家成了真正的下处[艺妓等暂时住宿的地方]了。”

“真正的下处?是啊。在店铺里,还卖些糖果和香烟。依然只有我一个人。这回真正替人做工了,夜里太晚,就点上蜡烛看书。”

岛村交抱双臂,笑了。

“人家装了电表,用电灯太浪费,不好意思。”

“啊,是吗。”

“那家人待我很好。孩子哭了,内掌柜就怕吵醒我,把他背到外面去。我有时甚至想:我这是替人做工吗?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把睡铺铺得歪歪斜斜,有点不称心。回来晚了,他们给我铺好。要么是褥子摞得不整齐,要么就是床单铺得歪歪斜斜。一看到这个样子,不禁可怜起自己来。可是自己又不好重新再铺过,只怕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啊。”

“你如果成了家,恐怕得成天操心罗。”

“大家都是那么说。这是天性啊。家里倘使有四个小孩,弄得乱七八糟的,那可是不得了。我整天得跟着他们收拾。虽然明知收拾好,还会给弄乱的,但总得去管它,否则放心不下。只要环境许可,我还是想生活得干净些。”

“是啊。”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

“当然了解。”

“既然了解,那你说说看。喏,你说说看。”驹子突然带着追问的口气说,“你瞧,说不出来了吧。尽撒谎。你这个人呀,挥霍无度,大大咧咧。你是不会了解我的。”

然后,她又放低声音说:“我很伤心啊。我太傻了。你明儿就回去吧。”

“像你这样追问,我怎能说得清楚呢。”

“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你就是这点不好。”

驹子无可奈何似地无言可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岛村自然会把自己挂在心上的吧?于是她显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说:

“一年一次也好,你来啊。我在这里的时候,请一定一年来一次啊。”

她说期限是四年。

“回老家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还会出来做买卖呢。连滑雪板都给了人家才回去的。要说能够做到的,就只有戒烟了。”

“是吗,以前你抽得很厉害的呀。”

“嗯。我把宴会上客人送给我的,全都悄悄放在袖兜里,回去以后,有时能抖落出好几支。”

“四年可是够长的。”

“很快就会过去的。”

“多温暖啊。”岛村把靠过来的驹子抱了起来。

“我天生就是温暖的嘛。”

“这儿早晚已经很冷了吧?”

“我来这里已经五年了。起初觉得呆在这种地方,不免有点凄凉。通火车之前,真荒凉啊。打你第一次来这儿以后,也有三个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