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第4/6页)

吉尔登斯吞

叫我们说些什么话呢,殿下?

哈姆莱特

无论什么话都行,只要不是废话。你们是奉命而来的;瞧你们掩饰不了你们良心上的惭愧,已经从你们的脸色上招认出来了。我知道是我们这位好国王和好王后叫你们来的。

罗森格兰兹

为了什么目的呢,殿下?

哈姆莱特

那可要请你们指教我了。可是凭着我们朋友间的道义,凭着我们少年时候亲密的情谊,凭着我们始终不渝的友好的精神,凭着比我口才更好的人所能提出的其他一切更有力量的理由,让我要求你们开诚布公,告诉我究竟你们是不是奉命而来的?

罗森格兰兹

(向吉尔登斯吞旁白)你怎么说?

哈姆莱特

(旁白)好,那么我看透你们的行动了——要是你们爱我,别再抵赖了吧。

吉尔登斯吞

殿下,我们是奉命而来的。

哈姆莱特

让我代你们说明来意,免得你们泄漏了自己的秘密,有负国王、王后的付托。我近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什么游乐的事都懒得过问;在这一种抑郁的心境之下,仿佛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这个覆盖众生的苍穹,这一顶壮丽的帐幕,这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可是在我看来,这一个泥土塑成的生命算得了什么?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不,女人也不能使我发生兴趣,虽然从你现在的微笑之中,我可以看到你在这样想。

罗森格兰兹

殿下,我心里并没有这样的思想。

哈姆莱特

那么当我说“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的时候,你为什么笑起来?

罗森格兰兹

我想,殿下,要是人类不能使您发生兴趣,那么那班戏子们恐怕要来自讨一场没趣了;我们在路上赶过了他们,他们是要到这儿来向您献技的。

哈姆莱特

扮演国王的那个人将要得到我的欢迎,我要在他的御座之前致献我的敬礼;冒险的骑士可以挥舞他的剑盾;情人的叹息不会没有酬报;躁急易怒的角色可以平安下场;小丑将要使那班善笑的观众捧腹;我们的女主角可以坦白诉说她的心事,不用怕那无韵诗的句子脱去板眼。他们是一班什么戏子?

罗森格兰兹

就是您向来所欢喜的那一个班子,在城里专演悲剧的。

哈姆莱特

他们怎么走起江湖来了呢?固定在一个地方演戏,在名誉和进益上都要好得多哩。

罗森格兰兹

我想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立足,是为了时势的变化。

哈姆莱特

他们的名誉还是跟我在城里那时候一样吗?他们的观众还是那么多吗?

罗森格兰兹

不,他们现在已经大非昔比了。

哈姆莱特

怎么会这样的?他们的演技退步了吗?

罗森格兰兹

不,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努力;可是,殿下,他们的地位已经被一群羽毛未丰的黄口小儿占夺了去。这些娃娃们的嘶叫博得了台下疯狂的喝采,他们是目前流行的宠儿,他们的声势压倒了所谓普通的戏班,以至于许多腰佩长剑的上流顾客,都因为惧怕批评家鹅毛管的威力,而不敢到那边去。

哈姆莱特

什么!是一些童伶吗?谁维持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薪工是怎么计算的?他们一到不能唱歌的年龄,就不再继续他们的本行了吗?要是他们赚不了多少钱,长大起来多半还是要做普通戏子的,那时候难道他们不会抱怨写戏词的人把他们害了,因为原先叫他们挖苦备至的不正是他们自己的未来前途吗?

罗森格兰兹

真的,两方面闹过不少的纠纷,全国的人都站在旁边恬不为意地呐喊助威,怂恿他们互相争斗。曾经有一个时期,一个脚本非得插进一段编剧家和演员争吵的对话,不然是没有人愿意出钱购买的。

哈姆莱特

有这等事?

吉尔登斯吞

是啊,在那场交锋里,许多人都投入了大量心血。

哈姆莱特

结果是娃娃们打赢了吗?

罗森格兰兹

正是,殿下;连赫剌克勒斯和他背负的地球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②

哈姆莱特

那也没有什么希奇;我的叔父是丹麦的国王,那些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他扮鬼脸的人,现在都愿意拿出二十、四十、五十、一百块金洋来买他的一幅小照。哼,这里面有些不是常理可解的地方,要是哲学能够把它推究出来的话。(内喇叭奏花腔。)

吉尔登斯吞

这班戏子们来了。

哈姆莱特

两位先生,欢迎你们到艾尔西诺来。把你们的手给我;欢迎总要讲究这些礼节、俗套;让我不要对你们失礼,因为这些戏子们来了以后,我不能不敷衍他们一番,也许你们见了会发生误会,以为我招待你们还不及招待他们殷勤。我欢迎你们;可是我的叔父父亲和婶母母亲可弄错啦。

吉尔登斯吞

弄错了什么,我的好殿下?

哈姆莱特

天上刮着西北风,我才发疯;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我不会把一只鹰当作了一只鹭鸶。

波洛涅斯重上。

波洛涅斯

祝福你们,两位先生!

哈姆莱特

听着,吉尔登斯吞;你也听着;一只耳朵边有一个人听:你们看见的那个大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没有学会走路哩。

罗森格兰兹

也许他是第二次裹在襁褓里,因为人家说,一个老年人是第二次做婴孩。

哈姆莱特

我可以预言他是来报告我戏子们来到的消息的;听好——你说得不错;在星期一早上;正是正是③。

波洛涅斯

殿下,我有消息要来向您报告。

哈姆莱特

大人,我也有消息要向您报告。当罗歇斯④在罗马演戏的时候——

波洛涅斯

那班戏子们已经到这儿来了,殿下。

哈姆莱特

嗤!嗤!

波洛涅斯

凭着我的名誉起誓——

哈姆莱特

那时每一个伶人都骑着驴子而来——

波洛涅斯

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伶人,无论悲剧、喜剧,历史剧、田园剧、田园喜剧、田园史剧、历史悲剧、历史田园悲喜剧、场面不变的正宗戏或是摆脱拘束的新派戏,他们无不拿手;塞内加的悲剧不嫌其太沉重,普鲁图斯的喜剧不嫌其太轻浮。⑤无论在演出规律的或是自由的剧本方面,他们都是唯一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