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5页)

“当然有,没有这第三,第一第二就没意思了,那便是形成了佛的茶礼,从前庙里规矩,和尚一大早起来,先饮茶,再礼佛,还要在佛前、祖前、灵前敬供茶水。举行茶汤会时,还要鸣鼓集众,这面鼓就叫茶鼓了。另外,庙里还有专门煮茶的料理茶务的人,叫作‘茶头’。一天到晚,就是烧开水、煮茶这点事情。”

“你是不是也看中这个‘茶头’位置了?”

杭天醉这才明白过来老朋友对他这番话没有太大兴趣,便解嘲地摊摊手说:“尘缘未了,人家不要我啊。”

他们接下去想必是要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的过程。他们无言地走过春淙亭、壑雷亭、呼猿洞、玉乳洞,那百多个佛像或狰狞或慈善一律盯着他们不放。后来,赵寄客是必定要说汽车的事情的,他来找他,本来此事就是其中一件。

杭天醉从一片茶禅中这才明白过来,赵寄客要他干什么。

“你不是教育救国吗?怎么又在实业救国了?我还不知你下回又拿什么救国呢?”他决定反唇相讥。

“你别岔开了说话,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说的,开洋汽车有损西湖古朴风光!”

看着杭天醉一时瞠目结舌的样子,赵寄客倒笑了,拿他的独臂拍拍他的肩膀:“老弟,你想过没有?从湖滨到灵隐九公里长的风景线,一旦通了车,你日日来去多少方便?”

杭天醉说:“昔日有颜钧讲学,忽然就地打了滚,还说:试看我良知。我看你之所为,不过就地打滚罢了。”

赵寄客大笑起来:“就地打滚又有何妨?我赵寄客与你杭天醉的那些个禅啊佛啊素不相合,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与时俱进方为我辈所择之上上策。躲在山中辗转反侧,以为精辟透悟,难道就不是就地打滚?你等着瞧吧,汽车一旦进山,此一处又将是新光景新气象了。我看你,再往哪里逃吧!”

说毕,扬鞭策马,飞身而去!

老家人撮着颠着老腿要去找沈绿爱,今年的春茶收不上来了。为的是茶庄付不出那么多的现钱,要给山客打白条。打白条山客倒也还能接受,关键是吴升他那个茶行不打白条。吴升做事情就是出手大,资金不够,他眼睛也不眨,就把那个布店卖了。绿爱的陪嫁丫头婉罗说:“卖掉好哇,眼不见为净,省得他看了这个店就想他站木笼子游街。”撮着说:“我们还能卖什么呢?茶楼又是不能卖的,其他东西也就卖得差不多了。站木笼子若能站出钱来,我倒是愿意去站一回的。”

说着又要去找夫人,婉罗一边煎着那些中药一边说:“夫人都快生了,听不得这些操心事。”

撮着愣了半晌,说:“那我找大少爷去。老爷不在,他就是最大的了。”

婉罗拿了扇火的扇子,遮着自己半边脸,凑到摄着耳边说:“你快别再提大少爷三字,大少爷正晦气着呢。”

“怎么个晦气了?”

“人家赵先生和他大舅给他牵线做媒,对方小姐不答应,茶杯里放了三朵花呢!”

“什么三朵花两朵花?”现在是撮着一脸的迷茫了,“我们大少爷这样的人,打着灯笼到哪里找去?”

这些天嘉和哪里也没去,天天伏在书桌上看书写字。说好了嘉平一到北京就给他来信的,结果等了那么些日子也没见他寄回一个字来。倒是有人捎了口信,说嘉平和他那拨子同志正在筹划什么工读团、什么新村呢,忙得没心情顾得上和南方的兄弟们对话了。

嘉平没有时间,嘉和却因了嘉平的出走而多出时间来了。况且近日他这里又发生了不少事情,便日日单相思似的给他那个兄弟写那些寄不出去的信,又编了号码,等着日后一起寄发呢!

嘉平同志:

自你说了白话文的好处后,我写笔记、日记、作文,便也抛弃了文言文。我的朋友李君便成了我的对头,日日要来为我圈点,这里不对,那里不好,什么糟蹋国粹,强暴古文。

偏偏他又是做了我朋友的,不肯就此作了对头罢休,便怂恿我们俩共同的朋友陈君来说服我,可怜这位陈君见了我的文字也觉得好,见了李君的文字也觉得好,当中作了骑墙派,又被我们俩骂煞,照他的说法,是吃双面巴掌。但是在我,却是乐此不疲的。

好在我们虽在语言上分了左、中、右三派,在对建设新村(听说你在北京也和我们一样地对此有着兴趣)的认识上,却是十二分一致的呢。为此,李君还专门从家中拿来了一本名叫《极乐地》的书,因为又叫《新桃花源》,所以极得我的欢喜。书里面有个白眼老臾,对他的妻子鲁氏,道了平生三个:一是废掉金钱,消灭政府,合五洲为一家,合世界人类如兄弟姐妹,和合成一团,痛痒喜乐,各各皆相关,此一愿不得,方有二愿——会合二三同志,离开人群,隐在深山,钓鱼打猎,栽花插柳,种种田园。此二愿不得,又有三愿——离开世界问那些魔鬼,再不看见政府那些蠢贼,乘浮浮于海,高声呼天,低声叫地,大声歌唱,猛声骂贼……嘉平同志,不知你以为三愿中哪一愿你最能接受?在我看来,自然是隐入深山最为现实的,故我近日,已在龙井山一带寻找一理想之茶园,来早日实践新村主张。

可惜天醉却来扫了我的兴,他见我读了《极乐地》,便道:“是不是那个什么鲁哀鸣写的?”我说正是鲁哀鸣所作。天醉便说:“这个鲁哀鸣,自家倒是跑到六和寺出家,六根清净,弄得后生者心血到处喷!”原来那个鲁哀鸣竟是作了和尚的。虽然如此,却也不能因此说《极乐地》便不好了。谁料天醉又说:“这种梦哪个没有做过?二十年前头我和寄客也玩过。你们看看我,便是前车之鉴。”

这倒是叫我十分纳闷,莫非天醉也做过无政府主义者?

致礼

嘉和2号

嘉平同志:

我已有一段时间,没有给你写信,原因乃是我在这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这件事情一出,我决计去龙井的决心就更为坚定了。

事情是这样的。省里的一帮议员开了合.西大蚣他们白己加薪。那薪却挪用了教育经费。我什1一师的学生便来“发难”了。我们赶到议会办公楼,把门都封了,不让议员们回家,我们还往院子里放了炮仗。一时兴起,我们又烧了毛纸往屋里扔,说:“你们不是要钱吗,啥,拿去。”这样闹到尽了兴,我们才放他们出来,不过每个人都要保证不加薪才能走的。

此时我实在没有想到,最后一个走出来的,竟然会是沈绿村。当时我手里拿了一根小棍的,一棍子便打在他屁股上,竟把他头上的礼帽也震落了下来,这才认出。沈绿村看了我半日方说:“这一棍打来,如果是嘉平我倒还相信,没想到你也做起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