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页)

"我有要紧事同我大伯商量。"

"你没听到我说'不行'吗?'

菲利普二话不说,掉头出了教室。他羞愧难当,心里直想吐。他蒙受了双重羞辱,先是不得不启口求人,继而又被一口回绝。现在他痛恨这位校长。这种极端蛮不讲理的专横作风,真使菲利普揪心。他怒火中烧,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吃过午饭,便抄一条自己很熟悉的小路走到火车站,正好赶上开往布莱克斯泰勃的班车。他走进牧师公馆,看见大伯和伯母正坐在餐室内。

"嘿,你打哪儿冒出来的?"牧师说。

很明显,他并不怎么高兴见到菲利普,看上去还有点局促不安。

"我来是要找您谈谈我离校的事。上回我在这儿的时候,您明明亲口答应了,谁知一星期后又突然变卦了,我想搞清楚你这么出尔反尔究竟是什么意思。"

菲利普不免对自己的大胆微微感到吃惊,但是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他反正已拿定了主意,所以尽管心头小鹿猛撞不已,还是逼着自己一吐为快。

"你今天下午来这儿,学校准你假了?"

"没有。我向珀金斯先生请假,被他一口拒绝了。要是你高兴,不妨写信告诉他我来过这儿了,包管可以让我挨一顿臭骂呢。"

凯里太太坐在一旁做编结活,手不住地颤颤抖抖。她看不惯别人争吵,此刻伯侄俩剑拔弩张的场面,使她如坐针毡。

"要是我真的写信告诉他,你挨骂也是活该,"凯里先生说。

"你要是想当个道地的告密者,那也成嘛,反正你已经给珀金斯先生写过信了,这种事你内行着呢。"

菲利普说这些个话实在不高明,正好给了牧师一个求之不得的脱身机会。

"我可不想再坐在这儿,仕你冲着我满口胡言,"他气宇轩昂地说。

他站起身,阔步走出餐室,进了书房。菲利普听见他砰地关上了房门,而且还上了锁。

"唉,上帝,但愿我现在满二:十一岁就好了。像这样受人钳制糟糕透了。"

路易莎伯母低声抽泣起来。

"噢,菲利普,你可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你伯父说话,快去给他赔个不是。"

"我可没什么要赔不是的。明明是他在要弄我嘛。让我继续留在那儿念书,还不是白白浪费金钱,但他在乎什么呢?反正又不是他的钱。让一些什么也不懂的人来做我的监护人,真够残忍的。"

"菲利普"

菲利普正口若悬河,发泄着心头怨气,听到她这一声叫唤,猛地闭上了嘴。那是声悲痛欲绝的凄叫。他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刻薄。

"菲利普,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心肝?你要知道我们费尽心血无非是为了你好。我们知道自己没有经验,这可不比我们自己有过孩子,所以我们只得写信去请教珀金斯先生。"她声音发抖,一时说不下去。"我尽量像母亲那样对待你。我爱你,把你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小不丁点的个儿,风也吹得倒似的,在她老处女似的神态里,含带着几分凄迷的哀怨,菲利普的心被打动了。他喉咙口突然一阵梗塞,热泪夺眶而出。

"真对不起,"他说,"我不是存心要伤您老的心哪。"

他在她身旁跪下,张开胳膊将她抱住,吻着她那老泪纵横、憔悴的双颊。她伤心地低声饮泣;菲利普似乎油然生出一股怜悯之情,可怜她的一生就这么白白虚度了。她从来未像现在这样淋漓尽致地流露自己的情感。

"我知道,我一直不能按我心里想的那样对待你,菲利普,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我的心掏给你。我膝下无儿,就像你幼年丧母一样,够寒心的。"

菲利普忘却了自己的满腔怒火,忘却了自己的重重心事,只想着怎么让她宽心,他结结巴巴地好言相劝,一边用小手笨拙地抚摸着她的身子。这时,时钟敲响了。他得立即动身去赶火车,只有赶上这趟车,才能及时返回坎特伯雷参加晚点名。当他在火车车厢的一角坐定,这才明白过来,门自己么也没干成,白跑了一趟。他对自己的懦弱无能感到气愤。牧师旁若无人的傲态,还有他伯母的几滴眼泪,竟搞得自己晕头转向,忘了回家是干什么来的了,真窝囊。然而,在他走后,也不知道那老两口于是怎么商量的,结果又有一封信写给了校长。珀金斯先生看到后,不耐烦地耸了耸肩。他把信让菲利普看了。上面这样写道:

亲爱的珀金斯先生:

 

请原谅我为菲利普的事儿再次冒昧打扰您。这个受我监护的孩子,实

在让我和内人焦虑不安。看来他急切希望离开学校,他伯母也觉得他愁苦

不开心。我们不是他的生身父母,究竟该如何处置,我们委实一筹莫展。

他似乎认为自己的学业不甚理想,觉得继续留在学校纯属浪费金钱。要是

您能同他恳谈一次,我们将感激不尽;倘若他不愿回心转意,也许还是按

我原先的打算让他在圣诞节离校为好。

 

 

 

 

 

 

 

您的非常忠实的

 

 

 

 

 

 

 

 

 

 

威廉·凯里

菲利普把信还给校长,一阵胜利的自豪感涌上心头。他毕竟如愿以偿,争取到了自行其事的权利,他的意志战胜了他人的意志。

"你大伯收到你下一封信,说不定又要改变主意了,我犯不着花半个钟头来复他的信,"校长不无恼怒地说。

菲利普默然不语,尽管他脸上一点声色不露,却无法掩饰眸子里的灼灼闪光。珀金斯先生觉察到了他的眼神,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算得胜了,是吗?"他说。

菲利普坦然地莞尔一笑。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

"你真的急于想离开吗?"

"是的,先生。"

"你觉得在这儿心情不舒畅?"

菲利普涨红了脸,他本能地讨厌别人刺探他内心深处的情感。

"哦,我说不上来,先生。"

珀金斯光生慢条斯理地捋着下巴上的胡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菲利普看来,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罗,学校是为智力平常的学生而设的。反正就是这些个圆孔儿,管你木桩是方是圆,都得楔进去呆在那儿。谁也没时间去为那些智力出众的学生劳神费心。"接着,他猝然冲着菲利普发话:"听着,我倒有个建议,你不妨听听。这学期反正没多少日子了,再待上一个学期,不见得会要你的命吧。假如你真想去德国,最好等过了复活节,别一过圣诞节就走。春日出门远比隆冬舒服嘛。要是等到下学期结束,你仍坚持要走,我就不阻拦你了。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