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三万金借公敲诈 五十两买折弹参(第2/5页)

等送过周老爷,他也不坐轿,便衣出得衙门,只带一个小跟班的,拿了一根长旱烟袋,一直走到魏家门口,通报进去。魏竹冈请他书房相见。进得门来,作揖问好,那副亲热情形画亦画不出。一时分宾归坐,端上茶来。两个人先寒暄了几句,随后讲到土匪闹事。魏竹冈一向是以趋奉官场为宗旨的,先开口说道:“这位统领同兄弟乡榜先后只隔一科。他中举人的座师,就是兄弟会试的房师。他的朱卷我看见过,笔路同我一样,只可惜单薄些,所以不会中进士。我二人叙起来还是个同门,难得他到我们这里办了这们一件事。等我的病好些,我得去拜他一趟,一来叙叙同门之谊,二来我们地方上的绅士应得前去谢谢他。将来等他回省的时候,我还要齐个公分,做几把万民伞送他,同他拉拢拉拢。将来等他回省之后,省里有什幺事情,也好借他通通声气。老哥是自己人,我的事是不瞒你的。你说我这个主意可好不好?”单太爷道:“好是好的。但是现在的人总是过桥拆桥,转过脸就不认得人的。等到你有事去请教他,他又跳到架子上去了。依我之见,现在倒不如趁此机会想个法子,弄他点好处,我们现到手为妙。等到好处到手,我们再送他万民伞。那是大家光光脸的事情,有也罢,没有也罢。好在是众人的钱,又不要你自己掏腰,倒也无甚出入。”

魏竹冈听了诧异道:“怎幺这件事情还有什幺好处在内?兄弟敲竹杠也算会敲的了,难道这里头还有竹杠不成?”单太爷道:“不是我说,你几乎错过。我晓得你从屯溪回来,一路受了些辛苦,所以特地备下这分厚礼替你接风。”魏竹冈听了,心痒难抓,忙问:“到底是个甚幺缘故?”单太爷道:“你出门两个月,刚刚回来,也不曾出过大门,无怪乎你不晓得。等我来告诉你。”说着,便把此事始末,说了一遍,又道:“当初并没有甚幺土匪,不过城厢里出了两起盗案。地方文武张大其词,禀报到省,上头为所蒙蔽,派了胡统领下来。其时地方上早经平安无事。偏偏又碰着这位胡统领好大喜功,定要打草惊蛇,下乡搜捕。土匪没有办到一个,百姓倒大受其累。统领自以为得计,竟把剿办土匪,地方肃清禀报上去,希图得保。现在又叫他手下的人开办报销,听说竟其浮开到一百多万。害了百姓不算数,还要昧着天良,赚皇上家的钱。这样的人,亏你认作同门,还要去拜谢他呢!”魏竹冈道:“据你说来,真正岂有此理!他下乡骚扰百姓,百姓吃了他的苦,为什幺不来告呢?”单太爷道:“这是我们这位堂翁办的好事。百姓起初原来告的,不知道怎幺一来,一个个都乖乖的回去,后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魏竹冈道:“这事情我不相信,我倒要去问问他。一个地方官有多大,只知谄媚上官,罔恤民隐,这还了得吗!”说罢,立刻亲自下座,到书案桌上取出信笺笔砚,先写一封信给本县庄大老爷。单太爷劝他不要写,他一定要写,信上隐隐间责他办事颟顸[注:糊涂。],帮着上司,不替百姓伸冤“兄弟刚从屯溪回来,就有许多乡亲前来哭诉,一齐想要进省上控,是兄弟暂将他们压住。到底这件事老公祖是怎幺办的?即望详示”云云。写完立刻差人送去,并说立等回信。一面仍同单太爷商量敲竹杠的法子。不多一刻,庄大老爷回信已到。魏竹冈拆开看时,不料上面写的甚是义正词严,还说甚幺:“百姓果有冤枉,何以敝县屡次出示招告,他们并不来告?虽然来了几起人,都是受土匪骚扰的,并没有受过官兵骚扰,现有他们甘结为凭。况且被害之人,敝县早经一一抚恤,领去的银子,都有领状可以查考。敝县忝为民上,时时以民事为念,这不替百姓伸冤的话是那里来的?还求详细指教”各等语。魏竹冈看完之后,把舌头一伸,道:“好利害!如今倒变了他的一篇大理信了。”单太爷道:“我们这位堂翁是不好缠的,劝你不必同他啰苏,还是想想你们贵同门胡统领的法子罢。”

魏竹冈听了踌躇道:“不瞒老哥说,下头的竹杠小弟倒是敲惯的。我们这些敝乡亲见了小弟都有点害怕,还有乡下人,也是一敲就来。人家骂小弟鱼肉乡愚,这句话仔细想来,在小弟却是‘当仁不让’,倒是这上头的竹杠兄弟却从来没有敲过,应得用个甚幺法子?”单太爷道:“只要有本事会敲,一敲下去,十万、八万也论不定,三万、二万也论不定,再少一万、八千也论不定:看甚幺事情去做,要敲敲大的。至于今天说官司,明天包漕米,什幺零零碎碎,三块、五块,十块、八块,弄得不吃羊肉空惹一身骚,那是要坏名气的,这种竹杠我劝你还是不敲的好。要弄弄一笔大的。就是人家说我们敲竹杠,不错,是我的本事敲来的,尔其将奈我何,就是因此被人家说坏名气,也还值得。”魏竹冈听了,心上欢喜,张开胡子嘴,笑的合不拢来。笑了一会,说道:“我也不想十万、八万,三万、两万,只弄他一万、八千,拿来放放利钱,够了我的养老盘缠,我也心满意足了。如今倒是怎幺样敲法的好?还是写信,还是当面?”单太爷想了半天,道:“当面怕弄僵,还是写信的好。你写信只管打官话,是不怕他出首的。有甚幺事情,里头我有一个至好朋友替我做内线。见事论事,随机应变,依我看来,断没有不来的。”

说到这里,伺候他的小厮上来请吃饭。魏竹冈不答应,看他意思,想要把信写好再吃饭。只见他走到书桌跟前坐下,开了墨盒子,顺手取过信笺,一只手摸着笺纸,一只手拿了一枝笔,将笔头含在嘴里,闭着眼睛出神。却不料单太爷自从下午到此,已经坐了大半天,腹中老大有点饥饿,又不便一人先吃,只得催他吃过晚饭再写。魏竹冈至此方悟客人未曾吃饭,连忙吩咐小厮进去说:“今天有客在此,菜不够吃,快去添样菜来。”小厮进去多时,方见捧了一小碟炒鸡蛋出来。安排匙箸都已停当,二人一同入座。单太爷举眼看时,只见桌上的菜一共三碟一碗:一碟炒蚕豆,一碟豆腐乳,一碟就是刚才添出来的鸡蛋,一碗雪里红虾米酱油汤。等到将饭摆上,乃是开水泡的干饭。魏竹冈举箸相让,谦称“没有菜。”单太爷道:“好说。彼此知己,只要家常便饭,本来无须客气。”一面吃着,魏竹冈又拿筷子夹了一小块豆腐乳送到单太爷碗上,说道:“此乃贱内亲手做的,老哥尝尝滋味如何。”单太爷连称“很好──。”说话间,魏竹冈已吃了三碗泡饭,单太爷一碗未完,只听他说了声“慢请”,立起身来,走过去拔起笔来写信。幸而他是两榜出身,又兼历年在家包揽词讼,就是刀笔也还来得,所以写封把信并不烦难。等到单太爷吃完了饭过来看时,已经写成三四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