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4页)

尽管走在树林里,林间黑魆魆的,他还是能够辨路,即使在看不见的情形下也不会迷路。树林绵延长达一英里。他穿过树林走上一条大路,脚下带着尘土。现在他能看见模糊展开的原野,远处的地平线。远远近近隐约闪现出透亮的窗户,但多数小木屋没有任何光亮。尽管如此,他的血液又开始活跃了,像在不住地咕哝。他走得很快,和着脉搏的跳动;他似乎觉得附近有几个黑人,不等他看见或听见他们,甚至在他们透过死气沉沉的尘埃模糊地进入他的视线之前,他已经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共五六个人,稀稀拉拉的一群人,却又隐隐约约地像是成双作对;他又一次听见女人宏亮的咕哝声,声音高过他体内血脉的跳动。他迎着他们走去,步子迅疾。他们已经看见他,让过半边路,声音停止了。他随之改变方向,朝他们横跨过去,像是存心要走去镇住他们。几个女人像是听到一声命令突然一齐后退,敬而远之地绕开他。男人之中有一人跟着她们,像在驱赶她们,当克里斯默斯走过时他回过头瞅了一眼。另外两个早已停在路中央的男人则面对克里斯默斯。克里斯默斯也停下步子。双方似乎都没有行动,但他俩却在靠近,像两团黑影赫然飘到了面前。他闻到黑人的气味,嗅到廉价的衣服的气味和汗臭。那黑人的头部比他的更高,像是背靠天空、从天穹俯瞰。“是个白人,”他平静地说,没有回过头去。“你想要干啥,白人兄弟?在找什么人吗?”这声音既不带威胁的口吻也没有谦卑的意味。

“到这边来,丘普,”跟在女人后面的那个男人说。

“你在找谁,老兄?”那个黑人问。

“丘普,”女人中有人说道,她的声音略微高一些,“嘿,你过来。”

又隔了一会儿,两个一白一黑的头颅仿佛在黑暗中悬挂着,相持不让。然后从什么地方吹过一股凉风,黑人的头恍若漂流散去。克里斯默斯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消散、重新没入灰白的道路;他发现手里早已握着那柄剃刀。刀没有拉开。他这样做并非出于恐惧。“狗娘养的!”他大声骂道,“几个龟孙子!”

风刮起来了,暗淡而又冷凄,连那吹进他鞋子里的尘土也带着凉意。“他妈的,我怎么啦?”他心里纳闷。他把剃刀放回口袋,停下来点燃香烟。他舔了几下嘴唇才叼起烟卷。在火柴的光亮里他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这一切麻烦事,”他想,“他娘的这一切。”他骂出声来了,一面又开始举步。他仰望天空,天空里的繁星,心想:“现在准快十点了。”恰好这时,他听见从两英里外的法院大楼传来的钟声,悠悠缓缓,响亮地敲了十下。他边听边数,再次停在空寂的路上。“十点钟,”他想,“昨晚我也听见敲十点。还听见敲十一点,十二点。可是没有听见敲一点,说不定是风向变了。”

这天晚上,他听见敲十一点时正背靠着破门内的一棵树坐着,背后那幢楼房同样黑魆魆地隐没在草木丛中。今天晚上,他想的不是也许她也没睡着现在他什么也没想,心思还没开动,心里的种种声音也没有开始。他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听见两英里外的时钟敲响十二点。这时他起身朝楼房走去,步子不快。这时他甚至没想就要出事,我就要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