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4/7页)

“是的,”拜伦沉思地说,“当时我坐在那儿,没有想到会有伤害任何男人、女人或孩子的事落到我的头上。她刚到那儿我就噼里啪啦地把整个事全说了。”

“我指的不是那个。当时你有些懵懂。我是指那以后的事。关于他和这——那个……已经三天了。她准会知道的,无论你是不是告诉过她。到现在她一定听人说了。”

“关于克里斯默斯,”拜伦没有抬头,“自她问我那人嘴边是不是有条白色的伤疤之后,我再也没说什么了。那天晚上进城,一路上我就担心她会问起。我想方设法地找些话来同她聊,不让她有机会深问。我想我一直都在避免让她发现:他不仅使她陷入麻烦之后溜掉,而且已经改名换姓不让她找到他;现在她总算找到了,可找到的却是个走私贩子,这一点她现在已经知道,知道他是个不成器的人。”他说到这里,带上了一种沉思的惊讶神情。“我根本没有任何必要瞒过她这桩事,对她说一篇谎话。她好像事先就知道我会说什么,会对她撒谎。好像她自己早想过这事儿,在我还没说出来之前她早就不相信,而且她这样想还挺有道理似的。可是她心里也有明白的地方,那是我无论如何也糊弄不了的……”他局促不安,踌躇犹豫,端坐在他对面的人只是看着他,无意主动帮忙。“仿佛她这人包含着两个部分,一个部分的她知道他是个坏蛋,但另一个部分的她却相信:当一对男女就要生孩子的时候,上帝准会让他俩生活在一起,像是上帝在关照女人,保护她们不受男人欺侮。然而要是上帝认为不应当让她自身的两部分合到一起,做点儿比较什么的,那么我也用不着去管。”

“瞎说,”海托华说。他望着桌对面那张古板固执、苦行僧似的面孔,一位长期生活在风沙飘飞的荒凉地方的隐士的面孔。“她应当做的事,惟一应当做的事,是回亚拉巴马州去,回到她的亲人中间。”

“我不这样想,”拜伦立即说,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像是早就等着说这话似的,“她用不着那样做,我想她没有那个必要。”可是他没抬起头,但能感到对方在注视自己。

“布——布朗知不知道她到了杰弗生镇?”

拜伦差不多笑了一下。他的嘴唇轻轻一扬:一个像影子般的细微动作,没有快活的意味。“他太忙了。追逐那一千元钱的赏金。看他真好笑,像一个本不会演奏曲子的人在使劲吹喇叭,希望靠使一会儿劲儿就会吹出音乐来。每隔十二个或十五个小时他就戴上手铐被拉着走过广场,他们即使唆使警犬去咬他多半也赶他不走。星期六晚上他被关在监狱里,还在喋喋不休地吵嚷,说他们想跷掉他那一千元钱,打算诬陷他帮了克里斯默斯杀人,最后巴克·康纳去牢房警告他,要用东西堵住他的嘴,如果他还不住口还不让别的犯人睡觉。这下他才闭嘴。星期天晚上他们带着警犬外出,他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只好把他放出牢房带他一起去。可是警犬一直上不了路,他吆喝咒骂两条狗,想揍它们,因为它们老找不到踪迹;他对每个人都声称是他首先检举克里斯默斯的,要求受到公正对待,直到警长把他叫到一旁训话。人们不知道警长对他讲了些什么。也许是威胁要把他锁回牢房,下次不再带他出去。总之,他这才安静了些,他们继续搜索。直到星期一后半夜他们才回到城里。他不吭气了,也许是累垮了。好一段时间他没合过眼;人们说他老想冲在两条狗前面,警长最后威胁说,要给他戴上手铐,由助手控制他,好让狗在他旁边嗅出点儿什么。星期六晚上把他关起来时他就该刮脸的,现在就更需要了。我猜他看上去准比克里斯默斯更像个杀人犯。他现在咒骂克里斯默斯,像是克里斯默斯太小气,专门躲起来跟他过不去,不让他得到那一千元赏金。当天晚上他们把他带回监狱后又把他关起来。今天早上他们再次带上他,同两条狗一道去寻找一条新的线索。乡亲们说,他们出城之前,一直听得见他在叫嚷,唠叨个不停。”

“你说她不知道这个。你说你没让她知道这个。你宁愿让她知道他是个坏蛋而不是个傻瓜,对不对?”

拜伦的面孔又变得沉静,不再带着微笑,现在显得十分庄重了。“我不知道。上个星期日的晚上,我来这儿同你谈过之后回到家里,原以为她上床睡了,可她仍然坐在客厅里,于是她问:‘咋回事?这儿出了啥事情?’我没有瞧她,但能感到她在注视我。我告诉她,一个黑人杀死了个白种女人。当时我没有说谎。我很高兴那时我不用撒谎。我没来得及思考便说:‘而且放火烧了房子。’这一来我便后悔莫及了。我曾经指过浓烟给她看,告诉过她有两个名叫布朗和克里斯默斯的家伙住在那儿。当时我感到她就像你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盯着我,她问:‘那黑人叫啥名字?’像是上帝的旨意,要人不经追问就能从别人的谎言里发现自己需要知道的东西,而且要他们不会觉察到自己不需要知道的事,甚至不明白自己还蒙在鼓里。因此,我没有把握她究竟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除了我有意对她隐瞒的这点:是她正在寻找的人告了凶手的密,现在除了与警犬一道外出去搜索那个收留过他、与他为友的人外,他都呆在监狱里。这一点我没对她讲。”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想搬到哪儿去?”

“她想去那儿等他。我告诉她,他替警长办事去了。瞧,我没有完全撒谎。她已经问过我他住在什么地方,我给她讲了。她说那儿就是她该去的地方,去等他回来,因为那就是他的家。她说那正是他希望她做的。我不便对她直说,那个小木屋是他绝不愿意让她看见的地方。我今晚从刨木厂下班刚回家,她就要去那儿。她早已收拾好包袱,戴好帽子,专等我回家。她说:‘我刚才都想自个儿动身了,但识不识路我没有把握。’我说:‘是呀,只是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去那儿吧。’‘还有一小时天才黑呢。只不过两英里地,不是吗?’我又说咱们等等吧,我得先问问。她说:‘问谁?难道那不是卢卡斯的屋吗?’我感到她在观察我,她说:‘我想你说过,那是卢卡斯住的地方。’她一面观察我一面说:‘你老跑去同他谈起我的那位牧师是谁?’”

“你要让她上那儿住吗?”

“说不定是上策。她到那儿会独自一人,听不到任何谈论,直到这桩事了结。”

“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下决心要去,你又不愿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