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谈话

小太监揣着草药与矿石, 小心翼翼地走在回宫的路上。

如今他总算是拿到了配制温情酒的最后三味材料。赵贵妃是个不省事的,整天只想着啃肘子,他身为奴才, 少不得要替主子多操几分心。

有了这三味药材, 便有了温情酒,有了温情酒, 主子的飞黄腾达, 便指日可待……虽然主子只想着混吃等死, 然而小太监作为一个极有事业心、且整日浸淫在宫斗学中的太监,却在此时替主子承担起了宫斗的重任。

……当然,不是打架那种。

过了藏书阁, 再过几条宫道, 便是赵贵妃的居所了。小太监正揣着东西往那边赶, 下一刻, 便被拐角处的人吓了一跳。

“皇、皇上?!”

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心里正念叨着不要被人发现, 却偏偏撞上了他此刻最不想撞见的那人。

所幸皇上似乎在同人说话,也看不见他。小太监原本想就此离开, 然而不知怎的,他心念一转,留了下来。

与皇上说话的, 似乎是鲁丞相。两人如今躲在此处,似乎是在密谈。

“……丞相也觉得朕这样做有问题?”树丛里, 皇帝似乎哼了一声, “怎么了,朕身为皇帝,什么时候做事还要问过护国公的意见了?”

他隔着几棵大树, 听得不是很真切。

“……皇上,护国公他,到底是长辈。”鲁丞相的声音有些无奈。

“朕看他是老了闲得无聊了,几次三番替五王爷上书,还有那些酸腐的所谓清流也是无聊,成天到晚正事不做,逼逼赖赖倒是一流。什么时候老子让他们说话也得交税,免得他们的唾沫星子污染了环境。”

皇上似乎又说了许多句,鲁丞相又在旁边规劝:“如今太后在明山礼佛,一年后便归,她最疼五王爷……皇上您也是知道的。”

“……那就一年后再放。先关他个一年再说。”

他们几人还在说些什么,小太监的心底里却由此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上,居然要为了那个周公子头一回的要反抗太后的旨意?

皇上对外喜怒无常,然而对太后,却是无条件的孝顺。小太监知道,皇上并非太后亲子,而是被太后从别的妃子处抱养来的。皇上幼时太后以为自己不孕,对这个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地位的养子,也算是尽心竭力。只是当太后自己也怀孕后,她对这个养子,便冷淡了下来,甚至把他送回了生母处。

可生母如今也有了别的孩子。她对着自己这个会唤她人为娘亲的孩子,也并不亲近。当一个人缺失温暖时,总会竭力抓住自己所拥有的的东西——哪怕它只是一线生机。因此,皇上对曾经的养母那是出了名的孝顺。甚至,皇上如今的后宫配置如此荒唐……也少不了太后在其中的“助力”。

如今皇上居然要为了周逊一人忤逆太后?

小太监怔在原地,他还在魂飞天外。林子边两人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了另一个维度。

“……你劝朕,让周逊从宫里搬出去?”皇帝冷笑,“怎么,你也觉得他……”

“周公子本人如何,暂且不提。只是让他这么住在宫里,终究不是长久之际。或许皇上可以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然而周公子呢?”鲁丞相道,“如果臣没有记错,周公子明年,是要参加春闱吧。若是让他一直住在宫里,即使后来周公子考出了什么优异的成绩,也难免有人会在外面横加揣测……”

皇帝很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好半天,叹了口气。

“好吧,这一点,你说得对。”他最终道,“朕会着人去给他看看房子的。”

“……不过朕也是实在没想到,你对周逊的事,居然如此上心。”

“这几日周翰林之事,皇上或许也有耳闻……”

有宫女往这边来了。小太监如梦初醒,抱着材料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他费了好些劲才回到宫里,心情也愉悦了起来。正当他推开门,准备向赵贵妃报喜时,却看见赵越……

小太监:……

满脸口水,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小太监:……

他轻手轻脚地越过赵越,回到自己的房里。看着眼前的材料与诸多器皿,小太监叹了口气。

“罢了,主子不努力。”他叹息道,“当奴才的只好多费些劲了。”

在小太监费劲的同时,书铺那厢,周逊也停下了手来。

“我早就与周家断绝了往来。”周逊皱着眉头道,“当初我被送进……被送进时,周泰然就把我逐出了家门。”

“可曾改过族谱?”

周逊想了想,道:“应当是已经从族谱上除名了,当初他大发雷霆,还请了族里的叔父来做见证。毕竟当时,周采是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状元的弟弟是个男宠,这实在是不体面。”

“很好,见证人也有了,族谱上也已经除名了,比老夫想象中的情况,倒是好上不少。”沈老头撸着自己的胡须,道,“不过,老夫冒昧地问一句,你娘亲……”

“我娘亲已经不在周府了。”

说到这句时,周逊的心里又是一紧。他勉强道:“她因触怒了周氏,被她送去了山上的庄子里。后来山上大雨,山体滑坡,周家再遣人去找时……她的院子已经尽数坍塌在了泥石流中,人自然也是……”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去世”那两个字,只是委婉地说:“无影无踪了。”

沈老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自小无父无母,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周逊。不过周逊很快便说:“正是因此,我早晚要将他们送下去,以告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

“至于王府那边,师父也不必担心。外面那些人极少知道此事,五王爷从未将我上玉牒——”想到这里,周逊居然觉得有些好笑,曾经的被漠视、被苛待,如今却成了他洗去自己过去身份的最好的凭依,“即使是知道此事的人,也不知我名讳。知道我名讳的人,也不知我的容貌,因此……”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他知道,沈老头是在担心他过去的那些事,影响到他未来的仕途。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许多了,不过,若是能有人收了你当义子,彻底断除与周家的关系,那便更好。”

“学生有一事不解,”周逊道,他吞吞吐吐着,“学生如今已经在明面上,是彻底地断绝了同周家的关系,师父为何说……”

——又为何叫他,彻底地同那些人断绝关系?

“你说的那些关系,是纸面上的。”沈老头用书卷敲打他的脑袋,不紧不慢道,“我说的那关系,是其他地方的。”

“其他地方……心里?”周逊怔了怔。

他很快想到一件事,握紧了拳头,冷声道:“他们过去如此待我,要让我忘记仇恨,同他们大道一路走两边……怎么可能?杀母之仇未报,我又如何能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