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深林

丽质挑眉, 仰头望着他,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庞恰好被疏林间的斑驳阳光笼罩住,泛起一层耀目金光。

“将军怎如此说?别人进得, 妾怎进不得了?”

裴济瞥一眼她身旁温顺的大宛马,沉声道:“林中虽无猛兽, 却常有狐、兔等活物经过, 一不小心便会惊扰马匹, 贵妃才学会骑马,还是谨慎些好。”

丽质望着他腰背挺直,一本正经的模样, 眼波流转, 微微一笑:“所以,将军是担心妾,才一路跟随而来的吗?”

她不过随口一说, 想看看他的反应罢了,却不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飞快地闪过一抹红晕, 眼神也微微闪躲, 似乎当真被说中了心事。

然而不过一瞬间,他又恢复沉肃镇定的模样, 抿唇道:“贵妃误会了,臣不敢逾越, 只是尽分内职责,保护此处所有人。”

实则方才众人四散离开后, 见她将跟在身边的内侍遣回, 他便觉不妥,就趁着巡视的时候,悄悄跟了上来。

丽质饶有兴味地望着他这幅不为所动地撇清关系的模样, 只觉惊奇不已。

分明他与她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每回与她独处时,却还是一本正经,似乎一点私心也没有。

若换做个腼腆些的小娘子,只怕早被他的冷淡伤得心灰意冷了。

可偏偏这样一个表面沉稳刚毅,坚韧不拔,恨不能做个苦行僧的人,在与她亲密时,却总是强悍霸道,令她招架不住。

他与床榻之上的反差如此之大,想必也只是出于愧意,未对她有太多感情牵绊,更不像皇帝与睿王一般,对她有独占之心吧?

丽质暗暗觉得安心不已。

她从不相信男女之间的情爱,像这样各取所需,若要断,也干净利落。到时,他要做忠心耿耿的节度使也好,要趁乱称雄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管借他的势离开,从此自由潇洒,度过余生,了无牵挂。

至于此刻,她忽然生了几分玩笑的心思。

“啊——”

她惊呼一声,双腿站不稳似的朝一旁跌去,倚靠在一块巨石上,妩媚杏眼求助般望向裴济。

裴济身躯微僵,却仍是薄唇紧抿,岿然不动地坐在马背上,黑黢黢的眼眸微微眯起,冷冷俯视着她。

多日前在海棠汤,他便是那样着了她的道,今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贵妃好好站着,怎忽然跌倒了?”

他语调冷淡,带着几分看穿了似的轻讽。

丽质晶莹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她轻咬下唇,移开视线,扭头望着一旁的深林,轻声道:“妾没事,只是这几日学骑马,腿有些酸痛罢了。将军既不担心妾,便请走吧,猎场里还有那样多人需要将军保护呢。”

她语气娇娇柔柔,委屈不已,听得人心肝发颤。

裴济没说话,握着缰绳的左手紧了紧,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掉转马头,慢慢离开。

身后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她似乎真的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他暗暗蹙眉,心中忽然有几分不确定。

初学骑马时,的确会因不适应而双腿酸痛无力。她才学会了几日,今日便跟着队伍从温泉宫一路骑行而来,恐怕有些勉强。

他心中疑虑渐深,左手不禁又紧了几分,扯住马儿前行的步子,悄悄回眸。

只见丽质软软坐在巨石边,一双含春杏眼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泪意,正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连小巧的鼻尖都要哭不哭的泛红了。

裴济只觉心口一拧,酸涩刺痛的感觉便慢慢涌起。他不由望天,无声叹息,默默闭了闭眼,随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沉声问:“还能回去吗?”

丽质望着去而复返的男人,忍住眼眶里的泪,伸出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软软地靠上去,委屈道:“妾还以为将军要将妾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她俨然已经忽略了原本就是她自己一人到这林中来的。

裴济被她靠得僵硬不已,犹豫片刻,方伸手回抱住她,哑声道:“臣只是以为贵妃又在戏弄臣。”

她总是真真假假,难辨心意,令他不得不谨慎。

丽质凑近他耳边道:“裴将军总是这样冷漠,妾如何戏弄?妾这两日学骑马,身上还留着伤呢,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亲眼看看。”

这话不假,她的确腿脚酸痛,只是还没到影响行走的程度罢了。

裴济身上微微发热,面颊也有些红。

他按住她轻蹭着他的身躯,嗓音里又多了几分干涩:“别动,臣信。”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尝过云雨后便会食髓知味,此刻美人在怀,颇有几分克制不住的意动。

丽质觉出他的异样,果然听话地停住不动了。

此处虽无人,可到底是野外,她原本也没打算与他如何。

二人静了片刻,只紧紧抱着。

裴济慢慢平复,身子退开些,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按揉双腿。

丽质静静坐着,只觉双腿慢慢好了许多。

她望着他额角渐渐渗出的汗珠,伸手拉着他一同站起来,笑道:“多谢将军,妾已好多了。”

说着,她眼波流转,见到他背在身后的那张紫衫木长弓,赞道:“方才忘了说,将军箭术了得,竟将远在天边的大雁也射了下来。”

裴济始终沉着的脸终于掠过一阵笑意。

他见她目光好奇,便将背后长弓取下交她手中,道:“那不算什么,年轻的儿郎们但凡勤练几日,都能做到。”

丽质睨他一眼,显然不信。

方才听李景烨的话也知道,从前狩猎,裴济一人能压过所有人的风头,可见他骑射精湛,远超常人。

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长弓,指尖从光滑的紫衫木与粗粝的弓弦上慢慢抚过。

远看觉得不沉,此时握在手里才觉得有几分沉重。

她前两日也略试过几张短弓,眼下将这一看就十分不凡的长弓握在手里,不由也侧立直身子,端平双臂,一手握弓,一手拉弦,摆出个架势。

可这张弓十分硬,任她如何用力,弓弦都纹丝不动。

裴济轻笑一声,在她斜睨过来的视线里上前两步,立在她身后,取出一支箭,一手覆住她握弓的手,另一手带着她将弓弦拉满。

丽质睁大双目,看着他毫不费力的模样,几乎能听见弓弦被一点点拉开的声音。

两人身躯再度紧贴在一处,若有似无地摩擦,带出一阵热意。

裴济目光顺着箭镞方向远往,在她耳边道:“这张弓是我祖父过世前赠我的,那年我八岁,尚体弱多病,别说拉满,便是举也举不动这弓。直到后来到河东,在军营里苦练了一年多,身强力壮时,才慢慢能用此弓。”

丽质听着耳畔低沉的声音,不由侧目去望他。

在极少的独处时间里,他鲜少说话,今日是头一次在她面前说了这么多关于他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