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印记(第2/3页)

她咬着下唇,直到痛意令脑海清醒,才伸手轻推他:“陛下,醒醒。”

李景烨魇得不轻,又焦躁不安地左右转动脑袋,胡乱喊了两声“丽娘”和“贤妃”,这才猛然惊醒,一下睁开眼。

他无神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好半晌才回过神,吃力地撑起身,晃了晃脑袋,接过淑妃手中的丝帕,擦拭额角的汗。

“朕方才没吓着你吧?”

他的嗓音带着沙哑,听来是温和的安慰,实则却透着隐隐的戒备与不安。

方才做了场噩梦,醒来的那一刻便已忘了大半,此刻只依稀记得是在承欢殿里,丽质冲他笑得开怀,让他忍不住想将她抱到怀里。

可才伸出双臂,尚未触碰到她的衣角,周遭的一切就都变成阴暗清冷的仙居殿。

丽质面上的笑不见了。

她冷若冰霜地望着他,不等他拥抱,便径自转身,飞快地离他远去。

他下意识想跟着追上去,却被眼前忽然出现的徐贤妃挡住去路。

她面色阴森可怖,苍白凹陷的面颊上双唇翕动,无声,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句令他惊恐不安的诅咒:“你,会,遭,报,应。”

……

仙居殿与拾翠殿离得极近,此刻身在拾翠殿中,令他不由后背生寒。

萧淑妃敛下神色,微笑着摇头:“妾不曾吓着,倒是陛下,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她步下床去,亲手倒了杯茶来:“陛下可要请张御医来看一看?”

李景烨接过茶盏的手一顿,面色也倏然冷下。

他将杯中微凉的水一饮而尽,略重地搁在床头案边,摇头道:“不必了,朕没事。”

近来他屡屡让张御医来看诊,却总看不出到底如何,每每都只说是忧思过度,心浮气躁所致,多日汤药饮下来,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白日乏力的症状反而加重了。

若不是已由张御医看了多年,他几乎就要将其当作庸医,直接赶出大明宫去了。

额角仍突突跳个不停,他心底一阵烦躁,急需一处发泄的出口。

眼看夜已深,他却不愿再留在此处。

“元士,备辇。”

“这么晚了,陛下要去哪儿?”萧淑妃跪坐在床边问。

李景烨已经起身披衣,闻言草草拍了拍她的手:“朕想起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先回紫宸殿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连灯也不点,踏着黑暗便匆匆离去。

萧淑妃直直跪坐着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才开口轻唤:“兰昭。”

才进来守在外间的兰昭应声过来:“娘子。”

“明日让人回去,请母亲入宫一趟吧,我有些话想同母亲说。”

……

宽阔寂静的宫道上,李景烨坐在步辇上,从仙居殿外远远经过。

整座宫殿都隐在黑暗中,唯有黯淡月光洒下,映出模糊的白墙、青瓦与红柱。

他心口猛地跳动不安,不由捏紧扶手,开口催促:“行快些!”

抬着步辇的内侍闻言忙一面尽力维持平稳,一面加快脚步。

也不知是否因走得太快,其中一个引路的内侍手中的灯忽然灭了。他身边抬步辇的内侍眼前一黑,一脚踢到一块碎石,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肩上的担子差点滑脱出去。

李景烨只觉猛一颠簸,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一旁栽去,忙牢牢抓住扶手,这才没从步辇上摔下。

众人纷纷惊呼,都吓得不轻,忙将步辇放下。

那两个内侍扑通跪下,四肢打颤,求道:“求陛下恕罪!”

何元士也吓得不轻,一面低斥二人两句,一面躬身替他们说话:“陛下,这两小儿一时疏忽,绝非有意。”

李景烨心烦意乱,无心责罚二人,只不耐地将他们斥退,令换了二人来补上。

内侍们再度将步辇抬起,眼看就要远离仙居殿,他却忽然挥手将何元士召近。

“元士,贤妃——不必留着了。”

他烦躁地按揉额角,出口的话音极地,除了何元士外,连前后跟着的内侍都听不到。

“你亲自去办,别让旁人知晓。”

何元士吓得背后一阵冷汗,只得压着恐惧,无声应下。

陛下登基这些年,虽疑心日重,脾气日躁,到底也不曾杀过身边的人。

就连先前的芊杨,也是交给六局照例处置。

如今,他已愈发让人胆寒心悸。

……

已近子时。

裴济伏在丽质身上,轻轻吻着她的脖颈与双肩,感受着最后的余韵,迟迟不愿退开。

灯台上的红烛方才没被吹灭,此刻燃烧殆尽,跳动的火苗猝然消失,余下最后一丝灯芯,冒出一缕青烟。

屋里一下陷入黑暗。

丽质伸手推身上的人。

裴济慢慢翻身下去,却抱着她不肯放手,直带着她翻过身来,伏趴在自己胸口处。

她懒得动弹,便乖顺地枕在他坚实的肩上,一手按在他心口处,感受着底下强有力的跳动。

混沌的神思慢慢归位,她脑中恢复清明,渐渐想起白日的事,仍想验证一番,便拿指尖有意无意勾他的胸口,道:“今日我见陛下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对劲。”

裴济只觉胸口被勾得一阵酥麻,下意识握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正凑到唇边轻吻,闻言顿了下,渐渐肃起脸,点头道:“不错,我也感觉到了,今日入宫,也恰问了太后。”

丽质抬头,将下颚搁在他的胸口,问:“太后如何说?”

皇帝的起居饮食起居一直都有内侍省管着,而嫔妃们则有六局二十四司负责,就连掌管宫务的萧淑妃也不敢过问皇帝的事。满宫中,唯有太后能知晓些。

裴济枕在软枕上,抚着她柔软滑腻的面颊,蹙眉道:“太后也不大清楚,只知陛下近来已请了几回御医,却都说不出什么来,似乎是心中积郁,身子亏空。”

白日太后说起此事,也不乏担忧。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陛下这样的性子,近来日益敏感,只怕身子亏空也多是思虑过重的缘故。

太后先前本还有心替贤妃说话,劝陛下消气后便将她的禁足解了,可后来听说,正是那日从仙居殿出来后,陛下才越发不对劲,反倒不敢多管了。

“过两日,我父亲打算往私下劝一劝陛下,稍放宽心,听张御医的话,修身养性,慢慢调养。”

他料别人的话陛下恐怕听不进去,本打算亲自去劝,可父亲恐他因此与陛下生嫌隙,便令他暂时不动。

他们自然都希望陛下能慢慢好转,恢复从前的样子。

他压下心底莫名的,难以启齿的矛盾,望向趴在自己胸口的女人,眼神悄然黯淡。

即便被遣回娘家,她似乎也关心着陛下。即便恨陛下,她也仍是陛下的嫔妃。

而他,只能躲在阴暗处,偶尔与她亲近便已万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