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清冽药香

药谷医修们在敌袭到来的第一时刻被保护起来,没有太大伤亡,此时正忙碌穿行于云舟各处,为众人治伤。

唯一得了空闲的是别北楼——也不算空闲,他站在舟头,借满天星光,整理先前写出的药方,但不至于腾不出手来。

因为萧满的缘故,晏无书和别北楼的关系算不上和谐。萧满走去别北楼身侧,迟疑半晌,没有开口。

别北楼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偏转脑袋,对萧满道:“陵光君白日里便受了不轻的伤,方才又与一个太清圣境交手,伤上加伤,想来情况有些严重,我去为他诊治。”

原来这人已看出他的来意,萧满垂眸:“多谢。”

“不必客气。”别北楼覆手在药方上,隔着些许距离一抹,将墨迹弄干,折好收进乾坤戒里,示意萧满带路。

晏无书在云舟尽头的一间屋室里,除了他,元曲也在,坐于后方,替晏无书后背伤口涂药。

别北楼径直走到晏无书对面,拂衣坐下,端详晏无书一阵,手掌指着前方摆放药瓶药罐的几案,问:“可以让我看看这些药吗?”

“当然。”晏无书慢条斯理回答。

他神情和寻常并无不同,语调带着些许懒散,但元曲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这屋室之内,仿佛多了一头被人觊觎领地的雄兽,敌意在悄无声息间释放开来,虚空之中充满嚣张味道。元曲后背猛地一下绷直,心中充满紧张。

这时萧满坐到几案另一侧,淡淡瞥了晏无书一眼。

晏无书耷下眼皮,稍微改换坐姿,抓住乾坤戒里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把玩。

霎时间,元曲感觉到,那嚣张气焰弱下去了,像是某种大型炸毛动物被顺了毛。

别北楼将所有药瓶药罐都看了一遍,抬起头来,冲晏无书比了个“请”的手指。这是要晏无书伸出手,让他探脉的意思。

晏无书没拒绝,把手伸出去,静待片刻,问:“别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别先生”是南面那座小岛上,百姓们对别北楼的敬称。这三个字一出,萧满就知道这人仍在计较。

他偏首看向半敞的窗外,听得别北楼不咸不淡道:“对方的气劲打入你体内后,以何种方式游走?”

晏无书略一思忖,道:“乱中有序,并非全然逆行。”

“如何有序?”

“企图同化我体内灵力。”

别北楼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晏无书都给出回答。他凝思片刻,取出几种丹药,让晏无书内服,这人接下谢过,起身离开。

“还有一事。”就在别北楼转身时,晏无书出声喊住他:“我想将众人送至药谷,别先生认为如何?”

“众人受伤或轻或重,而此伤一时难解,普天之下,唯有药谷将各类药材备齐了,也只有药谷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配出伤药。这艘云舟,自然该去药谷。”别北楼不假思索回答。

晏无书勾唇笑起来:“甚好,我代诸位向别先生道谢。”

别北楼:“不敢当。”

晏无书看回萧满,却见他向几案上的瓶瓶罐罐投去一瞥后,看也不看晏无书,拂袖起身,随别北楼一道走了出去。

没有关心,没有问候,更不从元曲手里接纱布和药膏……一直坐在晏无书身后的元曲意识到什么,抢先变了神色。

“我方才在思索一个问题。”

云舟上空罩着结界,疾行时分刮起的烈风侵扰不到此处,却有清风徐徐,吹得袖摆轻起轻落。天幕之中星河倒转,萧满站在星河之下,认真地看向别北楼。

“你之前说,玄明大师告诫我佛珠之事,是死关在前,零星瞥见了未来,那你呢?你又为何,知晓我的佛珠有一颗染了红?”

别北楼停下脚步。

他眼前蒙着白缎,眉梢惯常蹙起三分,于冷淡疏朗之间平添几分忧郁悲悯,这时回看萧满,脸上神情有些难辨。

“你曾说过,你从前境界很高。太玄境算不算高?算是。但你面对太清圣境的人时,相当自如,说明你从前境界不下于此。”萧满说出自己的推测,“药谷那两位长老,地位看似在你之上,实则都听你的命令行事——你的身份,并非普通药谷弟子。”

“你很聪明。”别北楼轻声道。

萧满继续说:“这是否意味着,你从前也经历过死关?”

别北楼没有回答。沉默往往意味着认可,萧满朝他走了一步,将声音压低,语气却愈发坚定:“所以,江清庭是飞升失败。”

“没错。”别北楼低下头,道出二字。

萧满又说:“你就是江清庭。”

“嗯。”

可江清庭飞升是几十年前之事,若他也是因为死关在前,才看见了萧满手边的那串佛珠,为何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思及此,萧满的眼神里带上些许探究。

换来别北楼低低一笑。

宵风舒展袖摆,别北楼解释道:“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所以没有死。”

“原来如此。”萧满眉梢微微一挑。

“但凡飞升,皆有失败可能,若你日后需要做那样的准备,可来问我。”别北楼温声说道,“方才一战,你虽没有受伤,却消耗不少精神与灵力,该休息了。”

萧满不反对,问他:“你呢?”

别北楼回头看向前方,语气带上几分严肃:“我从陵光君处得到了一些启发,打算和两位长老做一番商议,将药方改良。”

接着自乾坤戒中取出一瓶丹药,递给萧满:“有助于灵力恢复。”

“多谢。”

各大门派幸存的人皆在这艘云舟上,到处都坐着人,上药时的呼痛,三人两人凑在一块儿的交谈声,混在一起,分外嘈杂。萧满有心寻一处清静的地方,却发现唯有晏无书所在那处,能够满足他的要求。

此去药谷,少说要花上两日,萧满不想两日都身置这等环境中,垂眸一番思索,终是折身,走回那个最初之地。

屋室内,元曲已帮晏无书上完药离开。素白的纱布从后绕至晏无书身前,还在肩上缠了一圈,可见伤处甚多。他没穿里衣,只松松垮垮披了件外衫,斜倚床柱,露出腰腹精瘦的线条,银辉般的星光洒落其上,显出十二分的惹眼。

见萧满推门而入,晏无书从一本书后抬头,目光不带半分掩饰,直勾勾盯着他。

萧满瞟了眼他的神情,对露在外面的腰腹熟手臂视无睹,径自走到窗前坐下。

晏无书的视线跟钉子似的,落在萧满身上,一刻不转。

“我听见了你和别北楼的话。”晏无书语调幽幽,言语之间,流露出不满,“也就是你,对他信任无比,什么都不查。”

“原来你早就知道?”萧满略有几分吃惊。

晏无书又是一声轻哼。但萧满不问他是什么时候得知、如何得知的,晏无书好不容易挑起的话头就这样收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