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死缠烂打

原来无情道成,不过一句放过。

当初沈倦让他下山看这世间,是要他见遍红尘。只有见过红尘,才能不见红尘。晏无书就是他的红尘。那时的他,心中仍有执着,是执意去避、刻意去躲,而现在,一颗心终于清静,他不再有红尘。

萧满站起身。

窗外天空,鸟羽宛如彩缎,织在圣辉一般的朝霞光芒中,美丽不似人间物。啾啾清啼,响成一曲欢歌。

萧满凝视它们少顷,抬起手,做了个挥的动作。鸟雀立刻往两边分开,被挡住的天光漫过山林,清清又浩浩,而他食指中指并拢,往窗外划出一剑。

刹那,层云从四面翻涌而来,遮盖破晓时分的天穹,光线为之一暗,夜色重临孤山,处处昏惑幽弥。

更换天时,不费吹灰之力。

这就是太清圣境。

萧满定定眺望一阵,抬指让云都散去。

孤山上只有极少数人没注意到此等异象,惊叹之声起于四野,人心更是振奋,奔走相告、引朋欢呼。恶敌当前,己方有人破境,一举跃至太清,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晏无书在萧满对面,却说不出半句恭喜的话。

萧满踏上无情道,是因为他;萧满无情道成,还是因为他。要他如何欢喜得起来?

分明距离那样近,近在咫尺间,却如远在天上,无法触及。

分明拥在怀中这具身躯是真切存在,却似一阵云烟,随时能散去。

契机断了,他心中真的不再有他。

无情道成,天定之缘消散,从此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牵连。

一股郁气涌上心头,晏无书脸色猝然一变,闷哼一声,咳出一口血来。

血泼洒在地,是深黑色,浓似一团稠墨,可见伤得有多重。

这是自然。

前夜他连挑两个太清圣境,外伤内伤都受了不少,不久前又将盘踞于萧满体内的邪气引渡到自己身上,伤势不可避免加深,眼下又受到如此打击——

但他对自己的情况没有半分所谓,捏了道洁净术,不调息不服药,就这般站着,一瞬不瞬看着萧满一身白衣。

一身他亲手穿上的白衣。

俄顷晏无书,下定决心,起身朝前,用力将萧满抱了个满怀。

只有抱过才知萧满的腰到底能有多软,一颗心却是硬极,但硬就硬吧,也无所谓。

“就算你无情道成,就算你不再喜欢我,那又如何?又不妨碍我喜欢你。”晏无书在萧满耳边说道,话语有几分无赖,语气却甚是坚定,“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要长久地守在萧满身侧,就如树亘古扎根于大地,从现在到以后,从生时到死亡,纵使死去——

死了也不走!

萧满身前是窗,身后是晏无书,窗外吹来的风寒凉,晏无书体温灼烫。萧满没动,没有挣扎,就这般站着,眼望着远山,语气平静无波:“你这是何必。”

“我就是想这样。”晏无书敛低眸光,脸埋在萧满颈窝里,声音显出几分沉闷,“小凤凰,你赶不走我的。”

“你该喝药休息。”萧满道。这人是走是留,于他而言,并无区别。他内心很静,眼里只有山川人间,清阳秋树。

晏无书听了这话却是低哼,语气甚为不满:“你想叫别北楼来?”

这人思维总是轻易跑偏,不与他争。萧满转身,用冷淡的目光逼视他照做。

眼下晏无书不能有任何闪失,太清圣境之间的对战,胜负往往在细微之处分出,若他没调理好身体便上阵,被对方揪出破绽,那就……萧满心念电转,可饶是这般快的心思,都未快过晏无书的动作——这混帐东西向前一倾,唇贴上萧满的,迅速舔了一下,然后道:“吃好了。”

萧满:“……”

萧满面无表情抬手,往晏无书腰侧某个位置狠狠一按,待他吃痛闷哼,往外一推,把人从身上掀开。

他不再劝晏无书,垂眼走向屋外。

“我错了宝宝,我这就吃药!”晏无书忙追出去。

此间有炉灶和药罐,更有不少上好药材,晏无书对自己的伤情再了解不过,抓出几味药配在一起,冷水入药罐,端上灶台,开始熬煮。

萧满自是不会在这守着他的,晏无书匆匆往炉火上落了个阵法,出门寻人。

没了契机,想要找萧满,变得有几分困难,晏无书拿神识一寸寸扫过停云峰,终于在某片树丛中发现他。

素白衣袂随风起落,其中一角不慎挂在了树叶上,萧满不予理会,兀自垂眸,冥想调息。晏无书站在对面的树上,看了萧满半晌,一步跨过来,盯着他身旁空处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萧满眼都不抬,自然不会理他。

晏无书笑了笑,轻振衣袖,坐过去,把萧满那片衣角从树叶间拿下来,道:“不说话就是默认。”

他晃了晃腿,去踩底下那根树枝。

秋日的山林多是枯朽之色,日光却金灿灿,照得林叶渐暖。

风时急时缓,将一黑一白两种颜色的衣衫吹得像在纠缠。晏无书瞧见了便紧盯不放,等这阵风过去,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们说一点你感兴趣的事。”

晏无书话里用的是“我们”,可自始自终,说话的都只有他一人。失落在所难免,但他未泄气,指间折扇转了圈,说起事来:

“先从昨夜玄门一战开始说……”

他将昨夜起于另一处的战斗说与萧满听,从起始到结局,以及搜集到的诸多情报,然后把对林雾等人的审讯告诉他,无一遗漏,并道出自己的疑惑和猜测。

最后,说起佛珠之事。

“昨日你昏过去后,那颗佛珠的颜色加深了,红得仿佛凝出的一滴血。”晏无书沉声说道。

谈及前两者,萧满的反应不过淡淡,闻及此言,神色赫变。他唰的一声起身,二话不说回去自己的小院。

素白衣袂在风中起落翻飞,虚影仍在林里,人已至长廊阶前。

萧满记得自己将佛珠放在此地,眼下却是空余一个木盘,佛珠不见。

“佛珠在道殿。”追来的晏无书赶紧说道。

萧满瞥他一眼,立刻转身。

并非每一处都被阳光照耀,但无论何处,都有人紧张焦急。

悬天大陆西陲,一个说不清到底叫李家村还是刘家村的地方,四面起阴风,头顶沉沉阴云,一场雨就要落下。

村外土坡上,三个身穿粗麻布衣的人靠坐在树下,灰头土脸,形容狼狈。这是两女一男,从模样上看,像爷爷和两个孙女。

但当其中一个“孙女”开口,便有什么东西暴露了。

“这些人,个个练的都是金刚不坏身,我又无剑,打起来不是一般的困难!”穿绿裙子的人愤恨说道,嗓音粗而低,边说边甩动手里的树杈,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