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婚礼

虞宅一大早就亮起灯火,虞清嘉几乎刚刚合眼就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侍女们鱼贯而入,里面有虞清嘉自己的侍女,也有宫里来的女官。虞清嘉好容易才睡着,被吵醒后困得头疼,但是她也知道今日是重要日子,不能任性,于是她强忍住困意,由着众女在女官的指挥下,一层层给她套翟衣。

虞清嘉头发长得极好,又黑又亮,女官一边唱着吉祥话,一边将她的长发缓缓盘起,挽成高髻。盘发之后,便不再是少不更事的闺阁女子了,虞文竣看到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快步走到外面。深秋的早晨非常冷,虞文竣深深吸着寒气,忍不住想,如果俞氏在此,看到唯一的女儿挽起长发,换做妇人装扮,会不会欣慰呢?

虞文竣情难自禁,但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屋里依旧站满了人,有婢女,有宫里来的礼官,也有前来送嫁的夫人小姐。女官挽好头发后,依次在虞清嘉发间插入九钿,辅以金光明耀的钗环。花钗翟衣极为繁琐,而每一个细节都有规定。衣服上的花纹、袖口的颜色、压衣角的玉佩,按品级各有不同,正一品显然是最华丽的,也唯有正一品命妇,有资格在头上戴九钿。

北齐沿袭前朝,减爵五等,诸皇子封王,其余宗室降为公。王封大郡,虽然品级上都是一品,可是显然封地才是各王实力和地位的象征。琅琊乃是诗书礼仪之乡,南朝众世家南渡后,心心念念想着这片故土,然而现在,这片土地,全部都是慕容檐的私人领域。

虞清嘉是琅琊王妃,她一诰封就是最高级别的正一品。在场好些夫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许多人终其一生,殚精竭虑,就是为了给老母请一个一品诰命。然而虞清嘉才起步,就已经达到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人比人果真气死人。

因为怕弄脏衣服,所以盘好发髻后才更衣。虞清嘉一起床就穿好了中衣,里外已经有两层衣服,然而这对礼服来说,仅仅是开始。她换上广袖长裙,层数繁多,穿着时层层压叠着,边缘处绣以精细的翟鸟花纹。穿好长裙后,侍女在她的腰上系深绿色蔽膝,两边压双佩。最后四个婢女合力,在最外层罩上宽大的广袖上襦,一套衣服这才算穿完。

妆成之后,众人看到虞清嘉,好些人都忘了说话。屋子里寂静了几个呼吸的间隔,之后才有人赞叹出声:“久闻琅琊王妃姿容绝世,如今一看果然不负虞美人盛名,当真是倾国倾城,当世仅有。”

有人半是开玩笑地说道:“听说琅琊王亦是出名的美男子,不知琅琊王和王妃同时出现的时候,会不会把人惊得气都喘不上来。”

“这可说不准。”另一个夫人笑着接话道,“幸亏琅琊王手握重兵,出入扈从随行,要不然王妃和郡王一同露面,恐怕邺京半个城的街道都得被堵死。”

众人掩着袖子笑,虞清嘉眼中也露出笑意。慕容檐自从掌管京城以来手腕强硬,铁血镇压,几乎将反对他的势力血洗了个遍,许多臣子早消去了最初的好奇,对慕容檐是怕远多于敬。臣子如此,他们的女眷面对虞清嘉也不敢放松,即便是玩笑话,也得在心中转悠三遍,才敢说出口。

在这种环境下,虞清嘉的闺房里倒也和乐融融。众女小心陪着,日头渐渐西落,到了婚礼的时辰。

街道上隐约传来礼乐的声音,女眷们惊讶了一下,纷纷笑着站起身来:“这就来了。”

伶俐的丫鬟早就闻讯跑进来,隔着老远就给里面众人报喜:“六娘子,琅琊王殿下来了。”

虞清嘉等了一天,曾经那点忐忑和娇羞早就被层出不穷的礼节折腾没了,可是听到丫鬟的话,她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虞清嘉莫名觉得时空错乱,她的眼前隐约出现一幅画面。一个满身披挂的士兵跑入青灰色的院落,脚步声铿锵,口中高呼:“琅琊王殿下到。”

侍女一身缟素,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铁甲如流水般向两边褪去,她对着中间缓缓走出来的那个人,深深叩首:“殿下,属下罪该万死。”

“她呢?”

“六娘子……去世了。”

眼前的画面突然急速散去,虞清嘉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人拽了一下,她猛地回过神,看到白露站在她身边,笑着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娘子,殿下到了,该出去拜别家祀父母了。”

虞清嘉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她松开手,轻轻应了一声,站起来说:“好。”

侍女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围上来,用团扇将她围住。脚踩在实地上,虞清嘉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

她现在正在自己的婚礼上,慕容檐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等她。她并没有身死,她等到了慕容檐。

虞清嘉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阴郁都压下去。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但虞清嘉还是被其中压抑的情感吓到了。那种浓烈黑暗,几乎要将一切撕成碎片的暴戾情绪,虞清嘉仅是旁观都觉得心惊胆战,她不敢想象这种情感要如何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礼乐声渐渐响亮起来,虞清嘉在侍女的指导下抬脚,迈过门槛。这个时候虞清嘉看到身边扶着自己的白蓉,猛地想起来,刚才画面中那个缟衣婢女,不正是白露吗?

当初选丫鬟时虞清雅横插一脚,死皮赖脸抢走了白露,之后白露就跟在虞清雅身边伺候,和虞清嘉交集并不多,导致虞清嘉一下子还没认出来。虞清嘉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晰,远在广陵时,她曾在做了一个梦,梦境中自己无声无息地死去。刚才那些画面,大概就是自己死后的场景吧。

看衣服,那个时候慕容檐同样起兵成功了,他政变得手后立刻赶回兖州,却只得知了她身死的消息。这时耳边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虞清嘉抬头,隔着模模糊糊的扇面,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前方,正认真地注视着她。

虞清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没事了,那只是个梦,她如今还好好活着,狐狸精也如约赶回来娶她。

明知道慕容檐看不到,但虞清嘉还是对着他,轻轻绽出一个笑。

虞清嘉在侍女的指引下慢慢走近,慕容檐一直静静看着她,在她走到身前时,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虞清嘉广袖下的手指。慕容檐的力道大得吓人,即使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也始终紧紧握着她,仿佛他稍一松手,虞清嘉就会消失一样。

慕容檐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凉,虞清嘉感受到手背上的凉意,手指悄悄动了动,轻轻勾住他的手。慕容檐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越发重。

侍女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女官。本来此刻两位新人应当站在屋子两边,彼此对拜,之后再共同拜别双亲,这才符合娶妻娶“齐”、相敬如宾的古训。然而慕容檐一上来就握住了虞清嘉的手,一路走来一点点放手的自觉都没有,视礼制和半边的礼官们于无物。众礼官们头疼,可是也不敢对慕容檐说什么,只能假装看不到,由着慕容檐牵着虞清嘉,朝高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