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自从李氏放出议亲的风声后,京城许多人家纷纷上门,想要给自己家的公子提亲,国公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议亲的过程繁杂,李氏抓紧时间相看人,幸好江柔年前跟李氏学了理账,现在到能帮衬一下李氏。

春光正好,满天柳絮好似飞雪。

映枝坐在窗前,柳絮临风,从窗外飘进来。

她伸出手,指尖素白,皓腕上套着一只莹润的玉镯,柳絮就落在她手心。

“郡君,这是大姑娘送来的。”谷雨端着食托进门,取出一叠鲜花饼。

谷雨抬头,映入眼的就是身姿轻盈的少女,坐在窗前赏景的模样,她的手伸出窗外接柳絮,静如一副画。

“郡君。”谷雨又轻声唤了一遍。

映枝移过眼,看见鲜花饼,不知为何,却总也提不起胃口。

谷雨暗暗叹气,自从夫人给郡君议亲,郡君就总是这样恹恹地,听说姑娘家的嫁人前心里都会觉着惆怅,就她昨儿个和郡君放风筝时还好。

映枝点点头,走过来拿着鲜花饼吃。

不一会儿,江柔来了湘水苑,她来时映枝还没吃完。

“妹妹,外头天儿这么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江柔挥退了谷雨,坐在映枝旁边。

映枝咽下口中的甜馅,往窗外看了一眼。

“姐姐,我们去哪里?”

江柔心里明白映枝是怎么回事儿,她也听爹娘说过了。

“东市的胭脂铺子开门了。”江柔道,“郑掌柜派人过来,说是新到了一批胭脂。”

映枝道是好,江柔的肩松了下来。

二人坐在胭脂铺子里,郑易过来和江柔说价钱。映枝听着听着又走了神,望着窗外的街道,从屋子上伸出的长杆上挂着旌旗。那旗子下头的长穗摇动,映枝就盯着它一直看一直看。

直到旁边都没了声音,她一转头,看见江柔和郑易都扭过头看着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谷雨,只不过谷雨气喘吁吁地,像是刚刚跑过来。

“姐姐?”映枝突然感到不对劲,“这是怎么了?”

江柔脸色略显苍白,舔了舔嘴唇,她怕这件事说出来,映枝会受不了。

江柔握住映枝的手道:“我们先回去,娘有急事找我们。”

她话音一落就起身,映枝提着一颗心跟在江柔身后。

到国公府门前时,映枝看见李氏正指挥着几个侍卫备马备物。

难道是谁要出远门了?

李氏见到映枝回来,拉住她的手急声道:“枝枝,娘要跟你说件事。”

映枝的心怦怦跳,睁大眼睛看着李氏。

李氏艰涩道:“前些日子西南边不是有流民暴|动?他们……放了把火,好在不是很严重,听说烧了岐山的几个山头。”

映枝的手猛地一抖。

那她和师父住的小屋呢?她的山谷呢?师父的坟呢?

“娘,我要回岐山去看看。”映枝的脸惨白。

李氏就知道映枝会回去,岐山虽离着京城不太远,但离着西南疫区也不远。

疫病没传过去,但既然流民能烧了山,说明那里并不安全。即便是起义已经被镇压,她还是不放心。

但她知道,这件事她拦不住,

“议亲之事,娘先给你看着,总之等枝枝回来再做决定。”李氏无奈又焦急,“枝枝要是想回去,现在就去收拾行李罢。”

映枝一刻也难停,收拾东西出门时,江成也从京城外回来了。

江成遣了四列驻京镇北军在城外等候,还有两个善武的女武卒保护映枝。

“枝枝,你记着,一旦遇到大批流民,就去这里。”江成圈出距离岐山不远的一个平原,“这里是平西军驻扎的营地之一,守将是爹爹的好友。”

映枝点了点头,旁边两个身型健瘦侍卫打扮的女人接下了谷雨手上的包裹。

江成站在府门外,有些哽咽,拍着映枝的背道:“枝枝……快去快回,京城万一出事,爹爹会给你送信。”

“我明白的。”映枝带着护手,翻身上马,她低下头看过去。

李氏用帕子抹着泪,江柔眉头紧皱,江临眼中满是惶恐。

她们渐渐模糊,映枝一摸,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爹,娘,姐姐,临儿。”映枝握紧了缰绳,“那我去了,等到了岐山,我会给你们传信的。”

告别非常短暂,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映枝纵马出城。

春日的柳絮飞花吹入京城,她从城里出来,与暗中等待的四列侍卫相遇。

身下的骏马能日行八百里,到岐山也不过短短三日。

放眼望去望去,岐山一片焦土。

山脚下的岐山村已经化作断壁残垣,马蹄踏过深黑的土壤,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郡君,此时进山,怕是会有危险。”身边的侍卫道,“不如让属下替您探探路。”

“不必了。”映枝红着眼眶拒绝,说罢驾马向山上走。

连日的奔波劳累总比心中煎熬要好。周身的景物已经与记忆里的大不相同,只能依稀分辨出河滩与林坡地。

岐山从前大雾终年难散,深深密林遮天蔽日,有许多地方崎岖难行。岐伯在山谷门口按照奇门绝阵种下了三十三颗黄杨,这么多年来只有映枝明白如何出入。

可惜,再智谋双绝,也比不过一场山火。

映枝站在山谷外,看见远山依稀青翠,可这里,却只有一片焦黑。

山谷前的黄杨林,已经烧成了灰。

映枝翻身下马,身形踉跄,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郡君当心。”女侍卫扶了映枝一把。

眼眶是温热的,眼泪是滚烫的,捂着眼睛的时候手都在抖。映枝本想道谢,喉咙中像卡了一根刺般,不说会梗着,说了会刺痛。

“我去去就回。”

女侍卫刚要开口拦,又闭上嘴。

映枝丢下马,从狭窄的步道跑过去,地上的土地斑驳,眼前的小屋虽然没有倒塌,但外头的墙壁已被熏的焦黑。

还有……墙边的人。

岑瑜孤零零站在屋前,身边散落了一地的铲子。

他回过了头。

他的仪容不似在京时那般一丝不苟,有些零碎的发丝垂下来,远看着衣摆上都能有沙尘的气息。

映枝的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子瑕,你怎么在这里。”

映枝几步上前,脚下的土地软得出奇,都是灰烬。

岑瑜的脸上闪过一瞬亮色,这点亮色如流星,又倏忽消失,只余深夜一般漆黑死寂。

“郡君请节哀。”岑瑜垂下了眼,并没有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上前两步,准备去扶映枝。

“我没事。”映枝的脑袋昏昏沉沉,早已顾不了那么多,山火已经烧着了心头。她快步越过岑瑜,走小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