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肺腑之言

过了几天,钟羡带着无嚣来宫里见慕容泓。

长安去了钩盾室,不在甘露殿内。当值的宫女太监见来了这么个面目可怖的和尚,纷纷低眉遮眼地不敢看。

慕容泓披散着长发靠坐在东窗下的软榻上,身后垫了两个大迎枕,旁边堆了一叠折子,都是尘封已久的前朝奏折。

听刘汾报钟羡和无嚣来了,他丢下奏折,让刘汾去请两人进来。

无嚣仍是一身衲衣,见了慕容泓行的是佛礼。慕容泓顿时明白他虽肯前来,却不肯入世。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他只需要眼前之人的学识,至于他身处俗世还是方外,都无关紧要。

慕容泓命人给两人赐座,然后看着无嚣那张惨不忍睹的脸问:“时隔十八年,不知无嚣禅师之旧伤,尚痛否?”

无嚣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伤如是,痛亦如是,贫僧早已不觉。”

慕容泓闻言笑道:“如此说来,朕之邀约于禅师而言,必然也是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不值挂心了。”

无嚣看了眼榻上羸弱秀美的少年,道:“贫僧不问世事已久,实恐难承陛下青眼。”

慕容泓随和道:“不打紧,即便不能做朕之帝师,教教朕如何才能将前尘往事都看得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也是好的,毕竟朕之旧伤,还时时作痛呢。”

长安晃晃悠悠地来到钩盾室,见院内院外放满了各色菊花,钩盾令余国忠正拿着册子挨盆验对。验对好的便搬上板车运走,钩盾室前一时人来车往,看着十分忙碌。

“哟,这正忙呢?”长安俯身便自身边一盆菊花中摘了最大的一朵,捏在指尖转动着曼声道。

余国忠闻声看来,宫中摆放的花,少一朵都算品相不完整,被上头看到了他是要受责的。见长安如此,他知道来者不善,忙将册子递给一旁的太监让他们接着验对,自己过来笑着作礼道:“安公公,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这位大忙人给吹到我钩盾室来了?”

有前钩盾令彭芳的前车之鉴在,对长安,余国忠是丝毫不敢怠慢。

“什么风?春风。”长安道,不等余国忠发问,她看着满地的菊花道:“这是要做什么啊?怎么这么多菊花?”

余国忠道:“安公公还不知么?下个月十三是太后四十八岁寿辰,长信宫将举办千菊宴为太后贺寿。”

长安拍额头道:“嗨,杂家照顾陛下也是忙晕了,竟把这事给忘了。”她晶亮的长眸一斜,睨着余国忠道:“千菊宴,少说也得一千盆菊花,余公公又可以小赚一笔了吧?”

余国忠忙道:“安公公说笑了,杂家新官上任资历尚浅,哪有这个胆子……”

“啧啧啧,胆子这么小可不成啊。在这宫里,还有哪个位置是廉正清白就能坐得稳的么?”长安看着他别有所指道。

“安公公的意思是……”

“杂家没意思,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长安转移了话题,“不过这儿倒是有件事急需余公公去办。”

“安公公请吩咐。”余国忠道。

“不是杂家吩咐,是陛下有吩咐。陛下昨夜偶得一梦,梦见他未来的宠妃极喜月季花。想着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便要选妃了,陛下言务必今秋就在后宫之中种满月季,待到娘娘们入宫时,方能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此事要紧,余公公务必抓紧去办。”长安道。

余国忠为难道:“安公公,您也瞧见了,眼下我钩盾室的人都在为太后的千菊宴做准备,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再去后宫种花了。若要种,只怕也得等太后寿辰之后方能抽得出时间来。”

长安面色沉了下来,道:“余公公,看起来你的前任彭公公还是没能教会你该如何当好这个钩盾令啊。太后的差事是差事,陛下的差事就不是差事了?还等太后寿宴之后再种,太后寿宴之后都几月份了?还能种花吗?这也正好是杂家听见你说这话,若被陛下听到,你早跟彭芳一般被摁地上打板子了信不信?”

余国忠拱手告饶道:“安公公,你我同是为上头办差的,您当是能理解我的难处啊。凭心而言,难道我不想两边的差事都办得好好的?可人手就这么点,若分到两边去办差,只怕更加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到时候两边的差事都办不好,我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长安见他急得额上都冒汗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余公公,看你比杂家年长十来岁,应当先秦时就在宫里当差了吧?怎么还是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样?”

余国忠汗颜道:“杂家生性鲁钝,让安公公见笑了。”

长安看了看四周,凑到他身边道:“钩盾室人手不够,你不会从宫外去调么?宫外有没有专供内苑花草的花圃?”

余国忠想了想,道:“有的,京郊有三个大花圃,都是为宫里供花的。”

“这不就简单了,选在花圃里供职的花匠,验明户籍正身之后,雇他们到宫里来种花。如此,既不耽误太后和陛下的差事,花匠们的往返车马及伙食工钱,你还可以……”长安做了个捞一把的动作。

余国忠对她捞一把的动作表现得有些犹豫。不过既然长安已经给他出了主意,具体怎样操作就是他的事了,是以他恭恭敬敬地谢过长安,言明自己将尽快着手办理此事。

离开钩盾室,长安又去了趟广膳房。刚回到长乐宫前,便见钟羡从紫宸门出来。

“文和!”她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钟羡看见她,倒是停下步伐与她作了礼,不过神情淡淡的显得有些疏离。

长安冰雪聪明,心弦一拨便隐约猜到是何事令他如此,于是便一路陪着笑脸送他出宫。

钟羡一边走一边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片刻之后,他终是忍不住,停步转身,看着她。

长安刚自说自话地讲完一个笑话,兀自笑得眉目生辉乐不可支。见钟羡停下来看她,她便勉强忍住笑意,看着艳阳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俊美少年,问:“怎么了?”

“你没话想对我说么?关于你那个失散多年的老乡。”钟羡盯着她道。

长安先是一愣,随即讪讪道:“啊,钟公子,杂家想起杂家还有差事待办,就不送你了。”说着转身欲走。

钟羡眼疾手快,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拽了回去,一把甩在了道旁睿思殿的外墙上。

长安:擦!这不是前几天她刚对嘉容做过的事么?现世报啊!

不过钟羡没有狂炫酷霸拽地将手撑在她身子两侧来阻止她溜走,将她甩在墙上之后,他逼近她道:“怎么又叫起钟公子了?不是一直都如朋友一般称我为文和的么?你对我说过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长安一脸无赖相,道:“不就一个人么,不管他是谁,反正又碍不着你的事,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