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送上瘾

是夜,寇蓉辗转难眠。

她早就怀疑上次假山洞中之事是遭人设计,可是后来直到李家被抄李儂被贬黜也没有后续,她才稍稍放下一颗心来。没想到,后招居然在这里。

其实她本可以杀了越龙永绝后患。可是,上次在山洞中除了她和越龙之外,还出现过另外两人,一是长安,二是她口中的钟羡。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她不得不怀疑幕后主使就是皇帝,或者钟慕白。更可怕的是,或许这两人已经联起手来共谋对付太后。

又或许,事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简单。

联想前后,先是她被设计与越龙有了苟且之事,然后李儂出事越龙失踪,再是白露对太后说,要想永葆青春,需得阴阳调和。紧接着便传来丞相与厨娘不清不楚的消息,还有郭晴林似乎与太后忌惮的许晋有所来往,到现在越龙改头换面化装成花匠混进宫来。这一连串的事情所牵涉的已经不仅仅是皇帝和钟慕白二人了,大司农慕容怀瑾,许晋,还有丞相府里的势力,错综复杂地纠葛在一起,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这也是她面对越龙时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本原因。

越龙想要伺候太后,不,应该说,他身后的人想要他伺候太后,这件事,她恐怕是不想帮也得帮了。一来她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二来,对方既然将事情设计到这一步,总归不会将筹码只压在她一人身上。她若不帮,或者去将此事禀告太后,难保对方就会使出对她不利的后招。

当然,最关键的是,太后性子凉薄,这一点,从赵合中毒病卧在床,她还有心思与吕英戏耍便可看出。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置之不顾的女人,难道还能指望她对下人会有什么长久的信任与眷顾么?

她也是时候为自己寻一条退路了。

半夜下起了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上午犹未停歇。然而皇帝召见,别说下雨,便是下铁,郎官们也不得不来。于是辰时初,各位世家公子便都撑着伞到了甘露殿前。

长安数了数,共有四人,分别是钟羡,慕容珵美,安国公府二房嫡孙张希焱以及光禄大夫之孙孙奎。

殿前廊下有太监负责帮众公子拿伞。钟羡最后一个踏上台阶,刚收了伞,旁边便有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他的伞接了过去。

他本没有在意,然而走了两步,忽又回头。果然是长安正拿着他的伞对他笑呢。

廊外秋雨绵绵天色阴沉,朱红色的廊柱旁那小太监眉眼如月人如青葱,笑得让人心中都明朗了几分一般。

钟羡脚步顿了顿,本想说什么,但思及眼下场合确实有些不合适,最终只是朝长安点了点头,便回头与其他人一起去了殿里。

长安急忙将伞扔给一旁的小太监,跟着进了内殿。

慕容泓今天挪到了软榻上。大约是思虑太甚的缘故,养了这么久他的气色也没见好,人倒是又瘦了些,靠在迎枕上颇有些昨日黄花不堪风雨的娇弱之姿。

“陛下,您大病未愈,眼下理当以养病为先,不知是何要事让您不顾龙体安康,召我等进宫呢?”行过礼后,慕容珵美关切地问。

慕容泓摆摆手,道:“朕无碍。朕日前觅得一良师,向他请教治国之道,让朕受益匪浅。他告诉朕,治国当先安民,安民,当先还田于民,朕深以为然。今日召你们前来,就是想听听对于还田于民这件事,你们有何想法。”

说话间,太监们已经搬了凳子过来,四人在榻前一字坐开。

光禄大夫孙柏之孙孙奎道:“陛下,关于这个还田于民,草民没想到良策,却想到了难处。草民见识浅薄鼠目寸光,若蒙陛下不弃,草民便权且一说。”

慕容泓道:“叫你们来,就是要你们畅所欲言,如朕想听无懈可击滴水不漏的官话,何不去问丞相他们。”

孙奎拱手道:“既如此,草民便大胆直言了。陛下想要还田于民,在草民看来,有两大难处。其一,田在何处?百姓们从来都不曾真正地拥有过田地,历朝历代,田地都掌握在世家豪族与达官贵胄的手里。陛下要还田于民,等于先得从这两股势力手中夺田,此乃一难。其二,还田于哪些民?连年征战,各乡各县的青壮年大多被征集入伍,家中唯余老幼,根本无力耕种田地。战祸严重之处,更是百姓流徙城邦俱废,良田亦成了荒野。陛下想要恢复农耕鼓励生产,首先就必须把军队里的壮劳力放回家去种地。历朝历代确是不乏建国之后还军于民的例子,可那都是天下平定之后的事。而我朝尚有荆益两州在逆贼手里,陛下若不先攻克荆益两州一统天下,如何还军于民,此乃二难。”

“孙公子此言差矣。”孙奎话音方落,张希焱便立刻接上道:“陛下,自古以来田地都掌握在世家豪族与达官贵胄的手里不假,但不管是世家豪族还是达官贵胄,都需要雇用百姓来种地。世家豪族有田,但不管税赋,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田地在他们手中,与在百姓手中并无太大差别,反正都是一样按照国家规定缴税而已。要紧的是达官贵胄手里的田地,尤其是现在各州各郡的封疆大吏们,他们手里既握有田地,又掌管所辖之地赋税的征收,很容易造成苛捐杂税中饱私囊盘剥乡里鱼肉百姓的局面。是以,草民认为,陛下要还田于民,第一步还是得削弱封疆大吏们的权力,让他们无法从征税上大敛其财,他们才会在恢复生产劝课农桑上花心思。”

慕容泓默默听罢,又抬眸看向慕容珵美,问:“你有何见解?”

慕容珵美斟酌着道:“孙公子与张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还田于民的想法是好的,然眼下的情况却不大可能真正地落实下去。就拿兖州做例子,朝廷已经百般赈济扶持,然刺史刘璋不作为,兖州还不是连年灾荒?唯有天下一统了,方能有余力讨论安邦定国之策。陛下,我以为当务之急就两点,一,收复荆益两州。二,加大朝廷对各州各郡的控制权。只有天下太平了,百姓们不必再为一己之安危而担忧,才能安下心来耕地种田。”

慕容泓垂着双眸,乌黑的睫毛浓密纤长,远远看去似有人用墨在那洁白的眼皮上轻轻勾了纤薄绝妙的一笔,让他那双眼或睁或阖都自成风韵。

听罢慕容珵美的话,他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个还未开口的人——钟羡。

钟羡也正垂着眼睫沉思。同样的表情,他所呈现出来的风姿却与慕容泓完全不同。慕容泓脸部线条虽是偏清峻,但因容颜之美,多少带了点女人般的明艳在里头。而钟羡则不然,他的俊是英俊,每一个棱角与细节都充斥着男人的刚直与硬朗,只因年纪未到,这份刚直与硬朗里头难免就掺杂了一丝少年所特有的单薄和青稚,再镀上一层养尊处优的光泽,便形成了他所特有的孤而不傲贵而不骄,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独特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