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觉悟

秋静山居建在盛京京郊西北一座无名山上。山虽无名,景色却好,层峦叠翠,曲径通幽。天晴时,远山如黛澄湖如练,天阴时,雾色空濛渺如仙境。凭栏远眺,颇有种人在画中的出尘之感。

钟羡此刻就在山居的三楼露台上凭栏而眺。高天长风落木萧萧,疏朗的秋景让他胸中的郁结之气都散去不少。

“各位公子,这是庄里新制的几味点心与今秋的新茶百瑞香,请各位公子慢用。”衣着素雅得体的仆从送上茶水和点心,刚要退下,秋皓(执金吾秋铭嫡三子)嚷嚷道:“茶?谁要喝茶?给爷上酒,上好酒!”

陶行时本来正要走过来与钟羡说话,闻言脚步一顿,回身看着秋皓挑眉道:“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你这一杯倒居然也要起酒喝了?”

钟羡也回过身来。

“怎么?一杯倒就不能喝酒了?告诉你,心中有愁,千杯不醉。诶,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给爷上酒!”秋皓对那仆从道。

仆从忙答应着下去了。

“喂,真喝啊,什么事这么想不开?你得知道这可是在山上,待会儿你烂醉如泥,可没人背你下去。”陶行时拉开秋皓身旁的椅子,坐下道。

“醉了又如何?不用你们背我下去,我醉死在这儿才好呢。”秋皓一脸郁卒道。

陶行时与钟羡面面相觑,钟羡在秋皓对面坐下,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皓眉目怏然,不说话。

一旁正在擦拭竹箫的姚沖(光禄勋太中大夫)之孙姚景砚有些幸灾乐祸道:“你们还不知么?光曜(秋皓的字)他家里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

“哦?哪家的千金啊?”陶行时问。

钟羡在对面看着陶行时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露出一脸八卦之相,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独自品茶。

“是武清伯的长房嫡长孙女,张大小姐。”秋皓还未说话,姚景砚便抢着道。

“武清伯?诶,那大司农的夫人不就是武清伯府出来的么?”陶行时拍拍秋皓的肩道,“看慕容珵美他们兄弟几个的容貌,那位表亲张小姐想必也是个貌美如花的,你就放心好了。诶,这点心不错,茶奴!茶奴!”

候在楼梯间的侍从应声出来,陶行时道:“把这些点心给我打包两份,我要带回去。”

侍从领命。

一旁钟羡忽道:“给我也备两份。”

侍从下去后,陶行时看着钟羡好奇道:“我打包两份,是我娘一份我妹一份。你打包两份做什么?素日也不见你爱吃这个啊,莫非钟伯父还好吃甜食?”

钟羡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沫,眉眼不抬道:“管太多。”

钟羡对朋友素来温和,这般态度强硬地拒绝回答问题还属首次,陶行时便指着他道:“哈,不寻常,有情况……”

“你别管他的情况了,先管我的情况吧。”说话间,方才去拿酒的侍从已送了酒来,秋皓一杯下肚,变戏法一般从脸颊一直红到脖颈,一把扣住陶行时的手腕子道。

“不就说了个亲嘛,这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说的?”相较之下,陶行时对钟羡的情况更感兴趣。

“我知道木已成舟,可有些话,憋在心里,我难受,我不吐不快!”秋皓借着三分醉意抓着陶行时的手腕不放。

秋皓虽是执金吾之子,可一向文弱,陶行时欲待挣脱他,又担心自己粗手粗脚万一伤了他反而不好,只得敷衍道:“好好好,你有什么话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妹,我真的、喜欢你妹啊。”秋皓一脸悲情地看着陶行时道。

钟羡、姚景砚、陶行时:“……”

“去去去!你一个已有婚约的,别来坏我妹的名声啊!”陶行时一把甩开他的手道。

秋皓被他甩得趴在桌上,顿了一顿,居然就那么趴着将脸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

陶行时:“……”这种情况他最是不擅应付,登时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钟姚二人。

姚景砚继续擦他的箫,只作未见。

钟羡无动于衷,端着茶杯以唇语道:“自己惹的祸,自己摆平。”

陶行时指着自己的鼻子,无声反问:“我惹的祸?”

钟羡侧过身去,一手搭在栏杆上,端着茶杯悠然自得。

陶行时无奈,只得伸手去推了推秋皓,粗声粗气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难不难看?说你一杯倒你还不承认?”

“谁一杯倒了?男人怎么就不能哭了?我在哭我这辈子都要与挚爱失之交臂不行吗?你又不是我大舅子,你管得着么?”秋皓闷声道。

陶行时在四人中年龄最大,一向以大哥自居,如今听秋皓这欠揍的语气,下意识地就想拍他后脑勺一掌。可临了临了,见他委实哭得伤心,便拍了拍他的肩宽慰他道:“别哭了。不就小时候我们几个在一起玩过几年么,大了之后你何曾见过我妹来着?我知道那时你和我妹玩得好,可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你别是把兄妹之情当成男女之情了吧?”

“我又不是没有妹妹,岂会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旁人都说征西将军府三小姐跨马扬鞭不成体统,可我偏觉着这正是她与众不同的可亲可爱之处。只要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不管是散步赏景,还是读书写字,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不管前一刻心情有多不好,只要想起她,又总会忍不住心情愉悦,你说这是兄妹之情?你会这样想你妹?……”

“咳!咳咳咳!”秋皓话还没说完,那边钟羡喝茶呛着了。

陶行时正焦头烂额,见状忙道:“你看,你肯定是误解了什么,连文和都听不下去了。”

钟羡见其他三人都因为自己难得的失态而看着自己,他努力压下心中那一瞬的慌乱,斟酌着字句道:“说实话,光曜,我觉着你这样的想法可能有些片面了。就算读书写字时想起某人,也不一定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吧。如果说这本书是某人送的,或者这本书是你与某人一起读过的,又或者某些字句让你想起了你与某人愉悦的过往,那在看到那本书或者那些文字时想起某人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屁!你家有好几本书都是我与景砚送你的,你看到那些书的时候会想着我和景砚?会心情愉悦?方才我看到你的马鞍还是陶兄前年送你的那副,你骑马时会想着陶兄?”秋皓反驳道。

钟羡无言以对,因为的确不会。但要他承认秋皓的说法是正确的他却又是万万做不到,若是他承认了他的说法,不就代表他承认他对长安……与秋皓对陶行妹一般,有那种感情?因为几乎秋皓所说的每一条他都中了。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