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心迹(第2/3页)

长安第一次跪在地上这么久,膝盖处阵阵刺痛。正是这阵阵刺痛,提醒着她就算弄到了如斯地步,她也不后悔。她不想做一个一辈子被人圈养的奴才,不想一辈子都这样势单力孤地匍匐在别人的脚下。纵然头上悬刀,但她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连自己疼爱自己的能力和自由都被剥夺,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未免也显得太残酷了。

慕容泓向来爱干净,但今夜却将那双溅上了泥水的靴子穿到现在也没换。

如今这双靴子出现在了长安低垂的眼前。

“起来。”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长安爬起身站好。

慕容泓拧开手里一只花纹精致的小银盒子,用食指指尖沾了点里头淡绿色的膏药,抹在长安脸颊上的伤痕处,动作轻得似怕惊走了栖息花枝的蝴蝶一般。

“你若想好了要出宫,朕允你。”慕容泓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边给她抹着药膏一边道,衣袖上的银龙密纹随着他动作的变换在灯光下泛起一片流动的粼光。

“但你这一年中都陪在朕身边,若是突然消失,定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你去找许晋让他给你想想办法,就算不能做到天衣无缝,至少也要能掩人耳目方好。还有……”

慕容泓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滴泪溅在了他正在给长安抹药的手指上,那非同寻常的温度让他的手条件反射般一颤。

一滴泪落下后,长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方才视线模糊是因为眼中有泪。

她愣愣地看着慕容泓手指上的那抹水痕,自觉纵然再伶牙俐齿,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时落下一滴泪来。

流泪是示弱的一种表现,而示弱是为了博取同情。她在慕容泓面前落泪,是为了得到慕容泓的同情吗?

这个想法让她前所未有的羞耻起来,在这种羞耻的情绪下,她有些无措地退后了两步。

慕容泓还低着头在看他的手指。

她想为自己澄清些什么,喉间却又堵得厉害,只怕一开口便会真的哭出来。无措到极处,她平生第一次因为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落荒而逃。

慕容泓看着她逃也似的消失在内殿门口,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那抹渐渐干涸的泪痕。

他曾因为长安的奸猾狡狯与没脸没皮,一度很想知道她若流泪,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他真的见到了,心中却又不知是何滋味?

想起自己方才答应放她出宫的话,他心中蓦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让人十分着急难受的情绪来,这种情绪让他第一次未经理智同意便采取了行动。

他匆匆来到外殿,长福与长寿两人正因为方才长安跑了出去而站在殿门前向外面探头探脑,见慕容泓出来,忙让到一旁行礼。

慕容泓站在外殿门口,见外头雨势未歇,顾左右道:“灯,伞。”

长福与长寿两个忙将灯笼与伞递到他手中。

“不必跟来。”慕容泓丢下一句,独自挑着灯笼撑着伞走进雨中。

长安冒着雨一路跑,被冰凉的雨水一浇,她心中平静了许多,发热的眼眶也逐渐恢复了寻常的温度,这才慢慢缓下步子,最终在道旁的一棵树下停了下来。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伸手撑着树干,反思方才自己那反常的表现。

为什么在郭晴林面前能忍住的眼泪,到了慕容泓面前却忍不住了?最关键的是当时她心中并没有感到酸楚,就那么无知无觉的,眼泪就下来了。为什么?

是因为他给她擦了药膏?还是因为他同意放她出宫?然此两种,真的能让她感动到落泪吗?

就上辈子的经验来看,她越是委屈,越是愿意在旁人面前装出坚强来,这辈子活到如今应当也是如此。为什么慕容泓独独是例外?

难道……是因为他给过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温暖吗?那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人呢?一个能让她控制不住情绪的人,到底应该归入哪一类呢?

今夜经历的事情太多,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只是觉得烦恼,觉得挫败。她知道这样的情绪对她而言并无裨益,所以她将额头抵在树干上,以期自己能尽快冷静下来。

耳边绵延不断的雨声中渐渐渗入了一丝杂音,长安倾耳细听,那是雨打在伞上的声音。

她愣了一愣,睁开眼,霍然转身。

慕容泓提着灯笼撑着伞,独自站在道上。

隔着重重雨幕,她并不知他是否在看着她,但他必然发现了她,否则他不会停在那里。

她原本没发现周围有这么黑,可就因为他带来了那一点光,却让周围瞬间显得黢黑无比。

因为他的出现,长安发现自己又开始出现失控的迹象了,这次失控的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她的心跳。这一点发现让她愈发觉得自己不正常起来,就算是令她感到惊艳的男人,也不过能让她心跳有序地加快而已,绝对不会达到失控的程度。可是慕容泓……他对她而言从来都没有男女之间特有的那种吸引力啊,为什么却能让她心跳失控?

慕容泓站在道上,看着树下那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心中也是纠葛万分。

一方面,他有种强烈的冲动催促着他走过去,做他想做的事,说他想说的话。另一方面,姗姗来迟的理智却又提醒着他,这样是不对的。大仇未报帝位未稳,他怎么可以在这种事上分心?

可是,纵然他还不是十分明白,心中却又异常地清楚,眼下这一刻的冲动,于他而言是异常珍贵的,珍贵到也许他这一辈子只会冲动这一次。因为越往后,他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单纯只会越来越少,而成年人,总是复杂而不容易冲动的。

其实就算他失态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说要离开吗?只要她出了这座皇宫,这辈子,他与她大抵也是不会再见面的了。

念至此,他缓缓向树下走去。

长安背靠着树干看着那点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将她与他一起笼罩在那方小小的光圈之中。

她抬眸看着他,灯笼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微弱地投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唯独那双眼睛,稀世珍宝一般,光线再暗也能自放光彩。

此刻慕容泓眼中的长安也是如此。看不清表情让他心中稍微轻松了些,然而欲待开口,脑中忽又想起方才长安在殿中说过的话,若是不信任一个人,就算他说了真话,那也是不相信的。

她说他待她如待爱鱼一般,信与不信,无需明说了。

既如此,他这话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呢?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倒有些让人无所适从起来。

最终还是慕容泓先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