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讨债

钟羡把长安抱到道旁一片避风的树丛后面,耿全等三人也围了过来,个个浑身浴血脸色青白。

长安靠坐在树下,不再被剧烈颠簸之后,她终于觉着这痛没那么不可忍受了。

“好了,就把我放这儿,你们走吧。”她擦了把唇角的血,道。

“耿全,你带他们两人到前面去探路,看看哪里有人烟,然后速速回来禀报。”钟羡吩咐耿全。

封建社会尊卑从属观念根深蒂固,是故此情此景下,钟羡这样吩咐重伤的属下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耿全他们听从落魄主人的命令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长安见耿全三人翻身上马欲走,推钟羡道:“你也走,万一后头还有追兵,你走不脱,你的那些手下,可都白死了!”动作幅度一大,牵扯到伤口,顿时又是一阵几欲让人晕过去般的痛。

“你振作一些,你不该是这样轻易放弃的人!”钟羡其实伤势并不比长安轻,不过他会武,又是男子,比长安能扛罢了。

长安靠在树干上,一开口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越发昏暗下来的暮色中,她看上去就像视野尽头越来越模糊的山野轮廓,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没。

“人可以不认输,但不得不认命。我只是……受够了。”长安靠在树干上,笑容中有一种疲惫过后终于看开般的释然。

“认什么命?死在这里你就甘心了?你的抱负呢?你未竟的心愿呢?”钟羡看过她各种各样的笑容,真诚的,狡黠的,热烈的,无奈的,甚至是含泪的。但不知为何,她此刻的这种笑容让他感到格外心惊。

长安微微摇了摇头,道:“什么抱负,什么心愿,说到底不过是用命去换旁人的一点施舍而已,还未必能成功。这也能算作抱负和心愿吗?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活着,从今后,你的抱负,你的心愿,不必用命去换。你想去哪里,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如果有困难,我们一起克服。不要把它当成是谁对谁的施舍,因为这原本就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只要你撑过这一回。我们离兖州,已经不远了。”钟羡试图劝她。

“钟羡,我并不是能活不想活。此时此刻,呼吸都是痛,我连这般坐着都勉强,真的骑不得马了。再加上我这伤势,真的不值得……为我耽误行程咳!”说到此处,长安又难受起来,咳出一口血后,人便又萎下去三分。

她从怀里摸出赢烨给她的那枚扳指,递给钟羡道:“这是赢烨的,劳烦你回京后替我送给嘉容。虽然,他们与我们立场不同,但,此情难得,让他们彼此间留个念想也好。”

“你自己答应赢烨的,你自己去做。”钟羡不接,站起身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你做什么?”长安问。

“我要把你带回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的伤口必须重新包扎。”钟羡道。

“钟羡,你怎么不听人劝?这天下真正能说到做到的人没几个的,万一赢烨被孟槐序说动,派人来追我们,你就再也走不了了。”长安急道。

“我钟羡说到做到,说要带你回去,就绝不会抛下你。”钟羡脱下棉袄,里面白色的亵衣已被鲜血染红,上面刀痕遍布,根本裁不出规整的布带来了。

长安见他如此重伤还强撑着要带自己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道:“你看,你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还怎么能带我走?是不是要我自尽了,你才肯一个人走?”

“就算我的身体千疮百孔,只要不死,也终会有愈合的一天。可若你死在我的面前,你留给我的这道伤会终身难愈。既然你此番是为我而来,何不对我再仁慈一些?”

“钟羡,我不是为你而来,我是奉命而来,所以你不要觉着你自己欠我什么。我们在兖州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各行其职罢了。”他要仁慈,长安只能给他最后的仁慈。

“好,我不欠你,但是你还记得么,你欠我的。”钟羡盯着她。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就黑了,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依稀看到他的眼亮晶晶的。

“丰乐楼刘瞻之死,你说过,算你欠我的,我不想再等了,你现在就还。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为了我,不要这么快放弃你自己,就算还我人情了。”

长安仰头看着他半晌,无奈地笑:“钟羡,你可真会找机会讨债。”

“当然,而且绝对不容你赖账不还。”钟羡脱下自己的亵衣准备裁成布条给长安包扎伤口。

“钟羡,快把衣服穿好。你若是再病了,我们就彻底没希望了。”长安在寒冷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来。

“可是你的伤口必须重新包扎。”钟羡道。

“我知道,我身上有布,比你裁的好,也比你裁的更适合包扎伤口。”长安此刻说话都有些气喘,说了几句便要停下来歇一会,然后接着道“你先把你的衣服穿好,然后,来帮我脱衣服。”

钟羡听她这么说,只得自己先穿好了衣服,然后将长安的棉袄解开,当解她里面的亵衣时,他稍微有些不自在,但亵衣上的血迹让他摒弃了心中那点杂念。

虽是天色已暗,但今晚有月亮,月光与雪光交相辉映,反使得这样的雪夜比平常夜晚要明亮不少。也是借着这冷冷的雪月之光,钟羡看到长安身上果然有布条,就缠在她的胸口。

“结头在左边。”长安本想自己动手去解的,但她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右臂稍有动作,便会拉扯到右胸上的伤口,真的很疼。

钟羡知道自己应该加快动作,因为天气很冷,让长安这样暴露在冷风中,太容易让她更加虚弱。可是,这样的事情……

即便是这样的事情,他也必须去做。

他屏住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那么抖,在长安左侧腋下找到布带的结头后,却还是笨手笨脚地解了好一会儿才解开。

结头解开后,布带本该自己一层层地松下来,可因为右侧被长安的血湿透了,黏在了一起,所以钟羡不得不一手扶住长安,一手将裹在她身上的布条一圈一圈地解下来,直到她的上半身完全裸呈在他面前。

此情此景下,钟羡自不可能会有什么旖旎心思,但尴尬却无可避免。

他尽量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长安的伤口上,可那伤口就在她右边胸部上面一点,要包扎,就必须将布带穿过她的两侧腋下并绕道肩上以作固定,他不可能完全不看这些地方。

“钟羡,你完了,今日之后,你必须要对我负责了。”为了缓解气氛,长安语调轻松地与他开玩笑道。

钟羡却没有配合她的玩笑,只是细致而快速地给她包扎好伤口,将她的亵衣和棉袄重新系好,然后抬眸看着她,认真道:“你若愿意,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