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识破

就在钟羡离京这日,光禄大夫高烁上了一道折子,言称当今陛下亲政以来日理万机朝乾夕惕,以至于冷落后宫子嗣单薄,实不利于国运之绵延昌盛。所以他提议废宰相改立左右丞相,以便更好地辅佐君王处理政务。

一石激起千层浪。

虽高烁在朝上几不曾被赵枢的拥趸喷成筛子,而慕容泓也以此事容后再议将这道折子压了下来,但从丞相那里夺权的星星之火已然在某些人心中点了起来。

一来,这册封左右相的例子古已有之有史可循,并非是高烁胡言乱语。二来,皇后有孕,若是诞下个皇子,以慕容泓前阵子主张嫡长继承制的态度来看,这皇子八成会被立为太子,赵家权势将如日中天。可后苑其它妃嫔呢,别说子息,尚有好几位连承宠的机会都没捞着呢。要知道这些妃嫔身后也是各有势力的,哪个妃嫔的儿子能继位,哪个妃嫔身后的势力就能获利,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这等明显失衡的局面下,谁又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己方势力被丞相一派踩下去?

当然,更关键的是慕容泓对此事的态度。高烁上奏后,他并没有立即驳回,而是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众臣有何意见。待到朝堂上吵得乱糟糟时,他才说了句此事容后再议,并没有给出容后再议的理由,看他的模样,也并非不想考虑这件事,只是不耐烦众臣唇枪舌剑吵个不休而已。

这就是个让人有底气去放手一博的信号。

旁人能看得出这一点,赵枢自然也看得出,是以当他回到自己府中时,面色仍是铁青的。

挥退下人,他独自在房中徘徊片刻,越想越觉着不对劲。高烁最多就是张嘴而已,而今天这番话,到底是谁借他的嘴来说的,却不好说。是慕容泓?还是钟慕白?

不管是谁,眼下形势都不容乐观,他急召几名心腹入府密议。

殊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午后,赵枢刚结束了与几名心腹官员的见面,幕僚许庄匆匆过来,从袖中拿出一块胰子对赵枢道:“丞相,真的是龚麟的腰牌。”

半个月前他就让毛冬哄着长安身边那丫头去拓令牌花纹了,至今方得。

赵枢拿着那块胰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也没言语。

“丞相,他们既抓了龚麟,那神羽营的事情还不知暴露了多少,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应对啊。”许庄急道。

“不会。”赵枢强迫自己从极致的慌乱中平静下来,“若慕容泓已知神羽营的事情,他就不会是今日这般表现了。长安那太监的门客,盯得怎么样了?”

许庄道:“对方行事极为谨慎,至今还不曾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赵枢道:“等不得了,今晚,你就派人将那门客连同他的两名仆从全都抓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审一审也就知道了。”

许庄领命。

长安又有十天左右不曾回宫了,倒不是她故意晾着慕容泓,只是这孔组织正式运转起来后,事必躬亲的她真的忙得脚打后脑勺,更别说她现在还不只管理一个孔组织,她有一明一暗两班人马,每天来自各地消息简直如雪片一般。内卫司她书桌后头那排柜子一百零八个抽屉全都上了锁,里面都是她整理出来的各地人物事件纪要。

累成狗的时候她也曾怀疑自己的选择,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必这样折磨自己?但转念想到那一柜子的秘密能左右多少人的前途乃至生死,她又有种近乎变态的快感。

她恍惚意识到,这个畸形的社会,也许真的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她。又或者说,原本心理就不太健全的她,到了这里,才终于找着了适合自己成长的温床。

她知道这种成长并不是朝着一个好的方向,但是,做有权有势的坏人的感觉太好,她好像有点控制不了自己了。

是夜,忙碌了一天的她乏得躺倒在藤椅上,由圆圆伺候她洗脚。

这是她第一次让圆圆伺候自己洗脚,圆圆一双肉呼呼的爪子力道适中地揉搓着她的脚丫子,感觉还怪舒服的。

长安半躺在那儿闭目假寐,圆圆也不扰她,静默了片刻之后,长安忽然开口问道:“圆圆,你看爷这双脚如何?”

圆圆笑道:“奴婢刚才还在想呢,爷这双脚细皮嫩肉的倒像个姑娘家一般。”

“这等发现,需要呈报给你的主人么?”

“爷您在说什么呢?奴婢的主人,不就是您么?”圆圆一边给她把脚擦干一边道。

长安睁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团扇,俯下身用团扇抬起圆圆的下颌,看着她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睛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圆圆握着棉巾子的手微微发紧,和长安对视半晌,终是慢慢垂下了眼睑。

长安见状,收回团扇重新躺回藤椅里面,看着团扇上那个半躺在牡丹花丛里的男人,问:“他有跟你说,万一被我识破,该怎么办么?”

圆圆摇头,又忍不住抬起银盘似的脸蛋看着长安问道:“爷,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是我露出了什么马脚么?”

“你自己以为呢?”

圆圆想了想,道:“莫不是吃海货的事?”

“府中第一次做海货,除了你满府的人吃了都拉肚子,这其实很正常,因为我相信他们很多人在此之前根本没吃过海货。可是这种独特性却使你不安了,于是府里第二次做海货,你也拉肚子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凑巧,但在我看来,就是欲盖弥彰。若你只是个一般的丫头,我有的是法子考验你,但爷我对你还蛮欣赏的,于是我就托人带了封信去青州,查你家的案子。你猜怎么着?”长安笑看着圆圆。

圆圆难掩羞愧地咬了咬唇。

“你父兄的案子,你的身份,都是真的。所有的事情与你对我说的不同只在于,案发的时候,你根本不在青州,自你母亲去世后,你就被你的外祖家接到福州去了。福州与大龑的其他州不同,你外祖家既然能参与私盐之事,在当地想必也是有声望的,不至于保不住一个你,再不济,找个与你相似的丫头顶替了你也能蒙混过关。那么问题就来了,青州的衙门根本没拿住你,你这个丫头,又是从哪儿被卖的呢?”长安歪着头,一派慵懒闲散的模样,宜男宜女的清秀脸庞上,一双长眸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晶碎的光。

圆圆改蹲为跪,低着头道:“爷见微知著心思缜密,在您面前卖弄心机,是奴婢班门弄斧了。”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任凭爷处置。”

“任凭我处置啊,”长安摇着团扇,“若我要你投靠我,你也肯么?”

圆圆一怔,抬头看她:“背主之人,爷也敢用么?”

“那得看是什么人了。你是个个性豁达的聪明人,能让你这样的人甘愿为其所用的,想必也不会是个蠢货。他派你来我身边,只能有两个结果。一,你被我识破,我很生气,与他结仇。二,你被我识破,我因为欣赏你而留下你,与他结缘。二选一,你猜他会怎么选?我现在在意的是,你是否有什么要害捏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