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长安自省

筵席结束后,长安独自回到自己房里,坐在桌旁看了会儿被她放在柜子上的那只铁盒子,就开始找工具折腾那把锁。

剪子,刀,铁骨鸡毛掸子。

铁盒铜锁,又是御用之物,质量那叫一个好,长安汗都出了一身,也没能把那把铜锁给拆下来。

最后找来的那把刀都崩断了,长安把刀柄往地上一扔,摸着手背上被崩断的刀刃划出的细细血痕,心里忍不住生起气来:从来都是这样不会体谅人!

她生了气,便不想去看那盒子里是什么了,依然把盒子扔回柜子顶上,自己爬床上睡觉去。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双腿滑下床沿坐起身来,侧过脸看向柜子上的那只盒子。

这时门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上面。

长安又看门。

“开门。”撞了一下之后,陈若霖在外头敲门。

长安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她也不怕,起身过去将门开了。

谁知门一开,他就跌了进来,正扑在长安身上。那一身的酒气,根本不用人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醉了。”长安费力地撑住他。从相识至今,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这么浓重的酒气,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陈若霖从来就没醉过,你不知道吗?”陈若霖倒在长安身上,伸展双臂抱住她,呵呵低笑。

长安被他的体重压得连连后退,同时确定,这男人今天是真醉了。跟醉鬼没什么好说的,她费力地撑着他踉跄到床边,想将他放在床上,谁知这死男人抱住她不放,两人都倒在了床上。

“松手,我要去关门。”长安推他。

“他死了,小马还在呢。我要不要把马也杀了去陪他?那是匹好马,我亲手挑的……”男人眼睛半睁半闭地咕哝着,并不放手。

“什么马?”长安听他这话没头没尾的,问。

他却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长安双手抵住他胸膛用力往外推,想从他胳膊中挣脱出来。

“别动。”他闭着眼喃喃道。

长安只当他在说醉话,继续扭动身体往外挣扎。

“我叫你别动!”陈若霖忽然暴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床上,双目通红地看着她,质问“怎么就那么喜欢挑衅我呢?嗯?习惯了慕容泓钟羡那样的男人,就以为所有男人只要对你上了心,就都会由得你为所欲为?”

长安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就把藏在枕下的刀摸了出来。

陈若霖见她握了刀在手,唇角勾起讽刺笑容:“在我面前亮刀?你以为你能用它对我怎样?”他松开长安的脖子,就这么跪坐在床上,向她展开双臂,道“来啊,你试试看。”

长安捂着脖子咳嗽,也坐起身,与他面对面,蹙眉问道:“你发什么疯?”

“发疯?”陈若霖伸手捂额头,似乎有点头晕,“你是说我发酒疯吗?或许吧,真的有点醉了。”

说着,他竟然又抱着长安躺下,也不管她手里还有把刀,兀自闭上眼道:“有些难受,陪我睡会儿。”

长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刀扔了。

她也明白,就算他现在这副模样了,她执刀在手也没什么用。刚才蓦然被掐想拿刀反抗,不过是本能反应。

就目前的情况,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陈若霖听到刀掉在脚踏上的啪嗒声,倒是又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长安,可能因为饮酒过量,眼白还是红得骇人,表情却十分平静。

良久,他伸手抚上她的脸。

“我骗你了。”他道,“我没有用刀砍下他的头,他是被我掐死的。”

长安不说话,只看着他。

陈若霖摸她脸的是左手,隔着手套,又带着醉意,他感觉不出她肌肤的温度。

“你相信吗?我原本是想如你所愿,不杀他的。但是那个女人,我容不下她。或许你又要说,她拼着受尽世俗冷眼为我生下这个孩子,是对我有情。对我有情就违背我的意愿生下我原本不想要的孩子?这是成全我还是成全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一回到府里我就杀了她。

“那个孩子,除了发色不像,他的眼睛,他的脸,真的很像我。我第一次看到我自己的孩子,活生生的,感觉……很新奇,也有些无措。我派人买了很多孩子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哄他。我甚至还带他去马场挑了一匹小马给他。

“他一开始很开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他就想起了他娘,要去找他娘。他娘已经成了共天的腹中之餐,他又怎么可能再找得到?他找不到他娘,就开始哭,一直哭一直哭。我已经很努力地哄他了,可他还是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然后……”

陈若霖停止了抚摸长安脸的动作,目光移向虚空,仿佛看着什么人一样。

“然后,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发现我娘不见的时候,我也曾到处找她,我也曾整天整夜地哭。可是没人哄我。如果那时候有人像我哄他一样地哄我,我就不哭了。但他为什么还是哭呢?”

他疑惑地皱着眉头,仿佛百思不得其解。

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目光聚焦,重新看向长安,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在我十岁,跟着那些海匪从海岛回到榕城的时候。我父亲虽然厌憎我,但他要在其他世家面前维持自己的颜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在海匪手里不管。所以他把我从海匪手里赎了回去。我离家一年多,我的奶娘已经被派去照顾十九弟,但因为我回来了,她又被调回来看顾我。她对此很不满,经常故意饿着我冻着我,竟日虐待我。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死,我死了没人在意,而她却能再去寻好差事了。

“我知道只要她想,她就能让我死,因为那时候没人会帮我,我只能自己帮自己。我开始去偷东西讨好她,起初只是一些酒菜吃食,渐渐的便是银子首饰。她见我能让她发财,对我又好了起来,于是我偷给她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了。

“我在行窃时被人当场拿住,自然交代是我奶娘逼我这么做的,我身上的伤痕,她给儿子盖的新房都是证据。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多大的事,只要闹到明面上去,我就不会死,因为我是陈氏的血脉,而且我还是个孩子,我爹要脸。我被打了,我奶娘也被打了,我没被打死,但她被打死了。当时她就离我两三丈远,我看着她趴在长凳上被打得血肉模糊无声无息,突然有些羡慕。因为她死了,没知觉了,自然也就感觉不到身上那些伤口的疼痛了,也感觉不到寒冷饥饿,寂寞孤独。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而我还活着,我的伤让我痛不欲生,余下的日子我还得继续忍受寒冷饥饿,寂寞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