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曼珠沙华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悠长诡谲的吟唱声从白雾中传来，神圣庄严中带着一丝惑人的意味。
司青颜瞬间觉得周围的温度再度降低，像置身于冰箱的冷藏室，血液都有凝结的征兆……深处的白雾已经凝结成了霜雪，公交车丝毫不为其所扰，玻璃窗光洁如新。
这是一个苍白的世界。悬挂在天穹中的月亮，如同纸糊的一般，幽冷凄清，无边飞雪飒飒而下，风声噫呜作响，仿佛有许多鬼物混在其中嘻乐。
一条黄色的土路横贯在中间，其上隐隐可见神色木讷的鬼魂。
“这是黄泉路，生人走死路，是大大的不祥。”
老王十分忧愁，但他没胆子把方向盘夺回来。
“无妨。”司青颜继续往前开，望见一大片血红的花。
此花极其艳美，如血浆凝成，花瓣饱满瑰丽，纤弱的蕊随风而动。
这花霸道的很，遮天蔽日的红，开得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天地间只有这红白二色，红的愈红，像流动的血河，白的愈白，扎得人眼睛生疼，几欲落泪。
花海中一片凝滞的红突然缓缓而动，等她转头，司青颜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个没有面目的女子。她长发如墨，散在花丛之下，慢慢转头，面向司青颜，语气柔婉凄清至极：
“我等了你万年……”
“君可知忧思之苦？”
她越走越近，冰冷辛辣的香味也愈发浓郁。
老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况，心里慌得很，当即缩进了车底。看起来是个女鬼，怨气冲天，莫不是来寻仇的？
司青颜踩了一脚油门，打算直接冲过去。老王在车底被撞得哐当哐当响。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车配件，报仇请无视我啊……
老王默默在车底落泪。这是我的车啊，我应该在车里，不应该在车底。
“你为何不认我……”她幽怨无比，如泣如诉。无数朵红花离地而起，轰然聚成一堵巨大的花墙，挡住公交车的去势。
她穿着一身红色宫装长裙，与司青颜距离越来越近，眉目也愈发清晰。额心一朵血色花钿，精致妖娆，五官完美无瑕，气质媚而不俗，摄人心魄。她赤足踩在半空花瓣铺成的道路上，一步数十米，转瞬就来到了司青颜身畔。
“你……”
她眼尾滑下一滴珠泪，眼神缠绵入骨。
司青颜任由她一指点在眉心，思绪瞬间穿梭千年——
那时冥界和阴间是一体的，被称为地府。
地府中有六道轮回，有十座鬼城，有忘川河，有黄泉路。
她是忘川河畔的花妖曼珠，容色倾城，痴恋叶妖沙华。
那些投胎转世的有情人在奈何桥畔饮下孟婆汤，未了的情思与怨气都被花叶吸收。无数年来积存的怨气太过厚重，曼珠沙华被怨气侵蚀后从花叶一体变成花叶分隔，花妖与叶妖永世不能相见。
若花叶之间没有情愫，倒不算什么。但曼珠喜欢沙华，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沙华虽然从未回应过，却没接受任何鬼仙的求爱，只沉默地守护着曼珠。
地府破碎之时，曼珠沙华再度花叶一体。那些叶片护住了花朵，被混乱的空间法则切割得支离破碎。叶妖下落不明，地府中能吸收魂魄负面情绪的曼珠沙华再也没长过叶子。
曼珠留在阴间，徘徊在黄泉路边，等待沙华重新出现。
一等就是万年。
她终于长大了。
她的容颜，只呈给一人看。
可惜，沙华转世之身卫思贤已死。
世间不会再有沙华了。
“我不是他。”
司青颜并没有代入感。
“那我的沙华……他去了何处？”
那个沉默寡言的叶妖，从没说过喜欢她，面临生死危机，毫不犹豫为她牺牲了一切。她眼尾微红，垂着珠泪，盈盈欲滴，眼神沧桑不可言。她心中酸楚到了极致，说话时声音低哑，几度凝噎。
“若轮回重立，也许有再见之日。”司青颜温声道。
“我已等不到那一日了……”
她抽抽噎噎哭了起来，神态愈发天真可爱，稚气十足，曼珠额间的血色花钿隐去，从一个绝世妖姬变回了十四五岁的少女，猫儿似的瞳黑白分明，清澈如水。
“我等得太久太久…”
“我已经不能再继续等了……我想……再见他一回……”
“我很听话……没有捣乱也没有欺负鬼魂……我在等他回来……他说会回来的……”
她哭得可怜极了，泪珠顺着软乎乎的脸颊往下坠，慌慌张张拿袖子去擦，把脸搓得通红一片。
“若能再见沙华，请您代我转赠于他，若不能，便将此花插在他坟前。”
她双手合十，屈身朝司青颜拜了拜。
“好。”司青颜答应下来。
“多谢大人。”她眸中还有些稀碎的泪光，笑起来很甜，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短短几息，她的身体上崩开了无数条细缝，崩解的声音如瓷器碎裂般清脆，很快便黯淡无光，化成了苍白的细粉，被大风送得很远很远……
消失前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双眸中盛着难言的欣喜，甚至张开了双臂，向前飞扑而去，大风卷过，瞬间无影无踪……
血色花海顷刻间灰飞烟灭，一朵纯白色的曼珠花落在司青颜手中。花瓣上沾着雨露，像小姑娘圆滚滚的泪珠。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将花海消失后裸露出的焦黑土地掩埋。
老王趴在车底，只是听了个过程，空洞洞的眼眶中眼泪止不住，淌得满脸都是血。曼珠花承载了太多情绪，天生拥有强大的感染力，老王被溢散的悲戚之情影响到很正常。
“这花儿全没了……”
他重新回到公交车内，放眼望去，这世界清一色的苍白，怪没意思。
“还剩一朵。”司青颜把最后那朵纯白色的曼珠花放在口袋里，花杆有点长，花从黑风衣口袋中露出来，黑白对比之下，有种奇异的瑰丽。
老王看了眼白色曼珠花，只觉得它不染纤尘，不该开在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