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山河改面(第2/2页)

“现在你们站在这里,阻碍我浇花了。”

日本军官笑着赔礼道歉,再三躬身后,带着诸多下属离开。

“冒犯到您,真是抱歉,我们也是为了您的安全才这样唐突……如果有需要,请直接和我们说。”

神父目送他们离开,愤愤的把水管丢在地上。

没走远的日本人还能隐约听见“what the fuck”、“敲尼玛”、之类的发音。

他们也对神父有所怀疑,但至关重要的是,司青衡的尸体已经被找到,虽然脸被炮弹轰得血肉模糊,但身型、轮廓大致和司青衡别无二致。

虽然很惋惜这样一个人死了,但也令日军深深松了口气。如果这片土地上的军人,都像司青衡与他的部下一样,那天皇的目标将永远无法实现。

最主要的几个将领都已经找齐,就算有逃兵,寥寥几个也影响不了大局。没必要为几个贪生怕死的人惹上一个疯子神父。

拥有信仰的人都可怕无比。

不过这片土地上的人,很多都没有信仰。原先他们信仰皇帝,认为皇权至高无上,后来他们又推翻了皇帝,反而不知道该信仰什么,全陷入了可悲的迷茫。

到时候可以在东北重立皇权……挑一个血脉正统者,想必能引领迷茫者重新看到希望。

司青衡一直没有醒过来。

或许他在那瞬间就死了,只是因为麒麟纹身,身体还活着。

他不愿醒。

司青颜把檀珠套在司青衡手上,替他处理后背上的伤。

神父学过一些外科医术,虽然手法不怎么样,工具却齐全。

司青颜一点点把碎弹片从司青衡背后取出来,有神识帮忙,还算顺利。

司青衡不止这一处受了伤。膝盖上方也有枪伤,还有刀伤……

司青颜缝了好半天。

常常是大疤套小疤,一层又一层,就算这次他能活下来,沉疴之身,也不能安享晚年。

软布上全是取下来的弹片,其间或有断裂的刀刃,比起他来,司青颜受的伤都不算什么。

天明之际,司青衡开始发烧,然而这里条件有限,连为他吊瓶水都不能。

司青颜只能偶尔喂些温开水给他,用残余的灵气替他疏理经脉,为他疗伤。

匆匆一天便过去了。

夜里传来乐声,城墙上也换上白底红日旗。

“宛城是不是……丢了……”

司青衡终于睁开眼睛,干涩无比。

他终究有一些求生欲,或者没法放心。

教堂顶上过于阴暗,一丝光也没有。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境,愣了好一会儿。

“嗯。”司青颜探了探司青衡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烧,松了口气。

一连几天,司青衡都浑浑噩噩,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行动困难,浑身缠着绷带,只能趴着,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也会让他全身发麻,不时司青颜就要帮他活动活动。

神父每天都会送上两人份的食物,有时还会上来坐一会,讲一些他的过往。

他姓氏有些长,好像是美国某个社会顶层的出名家族,名字是史蒂芬,但他更喜欢中文名字——爱平。

“Ai—pin——”

这个名字是苏老板替他取的,言简意赅,用神父低沉优雅的嗓音念出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神父有些自来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常常问司青颜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湘西的赶尸、中药的制造过程、虫子入药、一年四节气等等。

司青颜解释后他也听不懂,但还是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里兴奋道,“原来是这样”,很快眼睛里又只剩迷茫。

他初来东方时二十多岁,一头热血,还有一些少年时未散尽的天真,想观察一下这个华美盛大、处于腐朽期的国家。优雅古朴、意韵深长的建筑物,精美华丽的艺术品,沉朽糜离的统治者,位于沉重苦难中的人民……无一不使他感慨。

直到他和其他一些异国人被土匪抓了。

诸多势力林立,缝隙地带,土匪猖獗。

这些人什么都不管,抓到外国人都是折磨到死,几乎泯灭人性。

当然,那个山寨里尚且有理智尚存的人,试图与他们背后的国家谈判,得到一些好处,这无可厚非,甚至让史蒂芬有些兴奋。

后来一个日本人大声辱骂土匪,张口闭口支那人,还要用切腹自证自己与支那人不同,自己沐浴在天皇光辉下,要高贵的多。

然后土匪头子丢了一把刀,让那日本人自证。

切腹时的场面过于血腥,令史蒂芬永远无法忘怀。

作为惩罚,剩下的人每个都被鞋底子抽了二十下……

那股复杂的味道,依然令史蒂芬记忆犹新。

后来经过一些复杂波折,苏老板把他们救了出来。

史蒂芬一直很佩服能与凶残土匪沟通的苏老板,简直是个超级英雄。后来得知苏老板的身份后,史蒂芬更加兴奋,甚至要自告奋勇帮助苏老板行动。

苏老板当然拒绝了他,并且说了扳指的事。

时至如今,史蒂芬已经不是那个热血的年轻人,但他也没法离开这个国家。他的家乡尚有严重的种族歧视,以及残酷的政治斗争,与其回去,不如留在这座古老偏僻的小城中,为上帝唤醒更多迷途的羔羊……

又是一个夜晚,司青衡终于能勉强坐起来了。

教堂很高,位于最顶上的钟楼上,能俯视大半个宛城。

他往下看,盯着那些灯火出神。

此时宛城仍留有严重的战争痕迹,很多地方都有巡逻的日本兵。

司青衡沉默着看着这样一副夜景,视线渐渐模糊。胸膛干涩无比,酸苦,辛辣,千百种滋味一同涌上心头。

司青颜站在他边上,听到水珠落在石板上碎开的声音,一滴一滴,强行压抑的呜咽声来自胸腔,发自肺腑,痛彻心扉,扭断肝肠。

像荒野里的孤狼,寒风中的乌鸦。

已无盔甲庇身,已无刀枪护己。

他在哭。

可司青颜竟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