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小叶子,你走慢点,我喘不上气。”何似趴在叶以疏背上,小声说。

叶以疏顿了下,莞儿,“第一次被人这么骂?难受的?”

何似抱紧叶以疏的脖子,脑袋垂在她脸侧,“不怕挨骂,也不怕挨打。”

叶以疏停下,“阿似......我怕。”

叶以疏说出那句‘妈,她是我的爱人’后,叶母抄起茶杯就砸了过来。

叶以疏没想躲,那是生养她的父母,她现在却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们,理应受到任何形式的惩罚,但何似不行,她不接受叶以疏在她面前受一丁点伤。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何似从叶以疏身后跑出来,挡在了她前面,那个本该砸在叶以疏肩头的杯子砸在了何似脑门上。

血很快流下来,流进眼睛里,很难受。

何似不停眨眼,她眼前的世界一会儿是黑的,一会儿是红的,快速变换的刺目颜色让她的视线不再清晰,相反的,耳边何七七的哭声和叶以疏的担心被无限放大,大得她不得不摘了助听器才能忍住不尖叫。

后来......

后来怎么了?

“小叶子,你刚才是不是和你爸妈吵架了?”何似问她。

没了助听器的何似听不太清楚叶以疏和他们的争吵,但从两方谁也不肯退让的表情里,何似能体会到叶以疏心疼她的心情。

同样的,何似也心疼叶以疏。

说话和蚊子嗡嗡似的叶以疏不可以为了她和父母吵架,所以,何似丢下何七七,拉走了叶以疏。

家属区门口,叶以疏掰开何似的手,把助听器重新帮她戴上,然后勾着她的后颈,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说:“破相了,这下怎么办?”

何似脑子乱作一团,怔愣地拉着叶以疏的手说:“小叶子,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叶以疏没有丝毫犹豫,一转身就背起来何似。

两人盲目的走着,一路走一路停,再抬头时恰好停在那个已经不知道翻新了多少次的公交站牌下。

当年,小何似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一别,十四年。

“小叶子,放我下来。”何似拍拍叶以疏的肩膀,示意她停下。

叶以疏迟疑,“站得住?”

何似勉强笑了下,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嗯。”

叶以疏放下何似,后者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去站牌下坐着。

何似看着没有终点的马路,平静地问叶以疏,“小叶子,你说,我上了那辆车是不是不该再惦记着这里?”

站在一旁的叶以疏慌了下,很快恢复如常,“不惦记这里?那你想惦记哪儿?惦记谁?”

何似没回答,继续说:“惦记了,回来了,是不是也不该掰弯你?”

“......”

“我没人管,自己心里的坎儿过去了,和女人谈恋爱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不一样,你还有爸妈,还要工作,身边放个我,随时都要担心被人戳穿丢了这些好东西。小叶子,我在拖累你。”

何似的声音太飘,太远,拉扯得叶以疏的心也开始起伏动荡。

很慌。

叶以疏走过去,蹲在何似面前,紧握着她的双手,僵直着身体说:“你后悔了?”

何似转过头,眼神茫然,“后,悔......”

何似的反应让叶以疏的心悬在了半空。

如果何似后悔了,她要怎么办?

叶以疏喉头发紧,却张不开嘴为自己争取什么。

忽然,何似放声大笑,“哈哈哈!后悔什么后悔,你看我像是那种人没定力的人?!我吧,就是觉得对不起你爸妈,他们对我多好的,我却一门心思要把他们小女儿勾搭走,这么一想,我忒不是东西了。”

叶以疏笑不出来。

何似的心情好不好全凭一张脸,现在,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似,你后悔什么都不能后悔跟我在一起。”

叶以疏看着何似的眼睛,不让她逃避,“决定跟你谈恋爱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和父母坦白的准备,他们不接受,甚至雷霆大怒都在意料之中,毕竟......我哥的死,我从优等生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都和同性恋有关,他们应该生气,但是阿似,懂事以后,路就是我一个人走出来的,他们只能提建议,不能强行要求我做什么,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打算,好不好,身在其中的我是唯一有发言权的人。”

何似淡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后悔不后悔?阿姨说,你跟我走了就不能再回去了,你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的,这么一闹肯定又要僵很多年。”

何似懊恼,“大爷的!我刚才拉你走,应该过下脑子的!”

叶以疏低了下头,再抬起来时笑得那么坦然,“没什么,失去亲情固然可怕,但比起失去你,我宁愿失去前者。”

“那是你爸妈,看他们生气,你不难受?”

“难受,也愧疚。他们生养了我那么多年,我却因为私心走上了和姐姐一样叛逆的路。”

“我们现在怎么办?”

“有机会了弥补,没机会了交给时间平复。”

叶以疏坐在何似身边,伸直腿,捶打着有些麻木的膝盖,“我们家的教育很开放,从小,爸妈就教我们自己为自己做决定,自己为自己负责,他们总说成年后我们就会是独立的个体,谁都没义务陪谁一辈子,甚至,早在哥哥姐姐还在家的时候,他们就明确表示过,年老以后不需要我们为他们养老,他们有积蓄,可以为自己负责到底,我们只需要在他们百年之后,为他们送终。”

何似惊讶,“那个年代就有这种想法,叔叔阿姨好潮。”

“潮?”叶以疏失笑,“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无情。”

“胡说!”何似不满,“人家明明是看得透彻,说白了就是不想拖累你们,你们这些小朋友没良心了。”

“是,是,我们没良心,但是如果不是从小被灌输这种强烈的独立意识,哥哥不会坚持留在边疆,把使命当成第一要务,姐姐不会为了做战地记者,在哥哥出事后不久就离开家,我也不会数年如一日和他们保持疏离关系。

我们家的人看似温和,其实心都很硬,以前,石伯伯,就是隔壁那个老医生,你小时候见过,还记不记得?”

何似想了下,忽然脸红,“就那个老爱说我是你童养媳的伯伯?”

叶以疏忍俊不禁,侧过头饶头性质地瞧着何似,“以前不是挺为这个身份骄傲吗?每次一说下巴都能扬到天上去,现在怎么害羞了?”

何似别过头,崩溃地在心里小声逼逼自己小时候干得那些蠢事,“年少不懂事,不提也罢。”

叶以疏忍着继续逗她的冲动,移开视线,看着路边的野草继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