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清觉寺回来,我便一直心绪不宁。

夜里头并不凉,我在床上躺了许久却是迟迟不能入睡,索性披了外裳起来,点了灯,将宣纸铺上。

刚要研墨,却是有个人影,突然到了我门前,紧接着便伸手将我的屋门推开。不必看到我也清楚,会这般放肆的,大约也只有齐渊了。

果不其然。

“我方才在外头,本来想走了,却没想到你屋里竟点了灯。”那人关了门,淡定的转身,动作熟恁流畅且极其自然,仿佛在他自己家一般。

我并未抬头看他,只低头研墨,边开口道:“明日便是册封礼了,你府内怕是已经忙作一团了,怎的还要来我这里?”

他立在我一旁,似乎将一个木盒子放在了一边,我并未细看,只听他轻声道:“你姐姐身边的那个侍女,今日从宫中递了信儿出来。”

我听着他语气间似乎有几分无力,便一只手敛了衣袖,抬头看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长衫,上头银线绣着点点螺状的暗纹,浅墨色的腰带上头坠着各式宝玉,乌发被玉冠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此刻眸子正微微垂着看向我。却是肤色晶莹润泽,唇色亦是正常,如此瞧着仿佛并无倦意。

我却仍是开了口,“你这两日忙,尤其明日便是册封典礼了,典礼后还要宴请,传信这般小事,大可让旁的人替你做了。”

哪知他却并未理会我的话,兀自伸手接过我手中的墨碇,缓缓地在砚台上磨了起来,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反道:“你不问我那侍女递了什么信出来吗?”

我被问的突然一愣,微微蹙了眉,低头看他研墨,轻叹一声道:“我猜着,是李墨寒同容韶私会之事吧。”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我,眸中眼神晦暗不明,却好像比方才进来时好了一些,“你猜得到是准。李家三子李墨寒,昨日夜里同容韶在宫外头私会。”他顿了顿,继续道:“且太子也插手了此事。”

“也是,仅凭他李墨寒,又如何能将人从宫里头运出来私会。”我轻声道,提起笔,在宣纸上勾出一道来,笔尖的墨汁一遇见宣纸,便缓缓晕开了些。

有些墨汁了,齐渊便兀自立在一旁,瞧着我画。

瞧了一会儿,又淡淡的开口道:“我昨日一知晓此事,便叫宫里头的线人把这消息递给皇后娘娘了。”

我停了笔,看向他,满心的感激,他本不是个这般的人。上一世,他向来是个唯利是图的,可便是如此的人,先今却在讨好于我。

可他却并未看我,目光仍逡巡在我的画上,瞧着瞧着,似乎是有些不满,便伸手自我背后将我环住,长指一把握住我正提着笔的手,那一股好闻的味道,瞬间将我环住。

他的声音紧接着在耳旁响起,“我总以为你父亲是鼎鼎大名的青山居士,你便起码是个有些功底的,不想竟是也会出现此等错漏。”

他带着我将那一笔补上,随后将笔放下,低声道:“我总想你能多依赖我些,可从前我虽有些势力,却毫无权柄,不能护得你周全。过了明日,境况便会好些了。”

我瞧着他的侧脸,烛光给他面上镀了一层暖暖的橙黄色,我忍不住开口道:“今日我同母亲去清觉寺,在寺旁游赏时,遇见了李墨寒……”

不知怎的,我越说声音越小,说到后来甚至有几分莫名的歉意。

他却只淡淡道:“我知道。”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轻轻将我环住,道:“自从上次你被关在孙府里头,被孙裴威胁之后,我不仅给你送了湘儿,还在你身边安排了几个暗卫,时时在你身边护着。”

他顿了顿,看了看我,继续开口道:“我今日来,也是想瞧瞧你,怕你染了风寒。”

我一愣,所以今日我落入潭中之事以及我见到李墨寒之事,他皆是一清二楚的。

他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头发,口中低声喃喃道:“明日,明日你便要被我定下来了。”

我心下的阴霾瞬时便少了许多,可却又担心起他来。他究竟是为何被封为郡王,他同陛下之间的事情,我分毫不知,可既然他此时还不肯说,我便不问。

*

镇渊二十七年五月初二,宫中通格宝殿前由国师牧明离亲自主持,正式举行册封典礼,齐渊入嗣皇家,于皇子中排行第一,册为异姓郡王,号齐,其亡母被追封为宜贵妃。

此诏一出,简直是骇人听闻。

朝堂上下连带着京中百姓皆是难以置信,原本天家要认回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入嗣皇家,还能不改姓氏的,终究是前无古人的。先前我虽听他提过,却是在知晓诏书内容之时,心中亦是骇然。

本以为不改姓氏不过是齐渊的一厢情愿罢了,终究是做不得数的,却不料齐渊母子之于陛下,竟是重要如斯,便是不改姓氏也要将他认回。

我早便有听闻,自皇后娘娘生辰那日,齐渊在宫里头现身之后,陛下便时时要宣他入宫,或是下棋或是用膳,喜爱至极,风头无两。却终究只封了一个郡王,而非亲王。

如此想来,陛下封他做郡王,未必是轻视,也有可能是为了减少树敌。

说来奇怪,午间的宫宴并不那般盛大,甚至没有文武百官庆贺,只是天家的家宴,我自是去不得的。却是郡王府的夜宴,我理应去道贺的。

本来明日郡王府还有正宴,便是明日去道贺也是说得过去的,却是人人都愿早些去送上贺礼,在这位新晋郡王跟前露露脸。

母亲自然也是给我备了衣裳的,不过她似乎并不知晓陛下将会给我赐婚之事,父亲心中似乎隐隐有几分猜测,却也从未开口问过我。

用过午间的饭,才刚入了未时,张嬷嬷便捧着衣裳便来了。

原是母亲叫她来敦促我的,叫我快些将衣裳换上。可才不过未时,当真是有些早的。这时间,甚至不知齐渊从宫里头出来了没,便是出来了,也是要午休片刻的。

我有些无奈,是张嬷嬷往我跟前凑了两步,轻声道:“二姑娘呀,你今日且得收拾的漂亮些!”

我心下一惊,暗自忖度着:难不成母亲已经知晓赐婚之事……

张嬷嬷紧接着道:“今日虽是去道贺,却也是各个世家公子皆会露面的场合,姑娘要体谅夫人的良苦用心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衣裳从托盘上提起,我只瞧着那一片明晃晃的,心中便止不住的烦闷。

这衣裳的布料倒是极滑软轻薄,中衣也是极好的浅白色,只略略带些黄色的花纹。却是那浅胭脂色的齐胸罗裙叫我很是不喜。

本想推拒了,换一身普通些的颜色便好,哪知珍儿和湘儿突然窜了出来,瞧着那裙子,眼睛都直了,围在我身边,偏是要我换上。